一语说得人惊心动魄。
大师,我跟不上您的思路。
“小盆友,你的爸爸大银(人)太不厚道,他纯粹就是打我跟我在地下不能安息的爸爸的脸。”
在一旁仍在飞速记录的广行忍不住笑得打喷,怕对客人不敬,麻溜又用两声咳嗽来遮掩。
“我要让小孩子嘴里衔着一根鱼骨刺看物质的表象,这也省了他的盲目崇拜之心。”
广行把原话翻译给了蔓延听,然后自己又补充道:“拉扎二世口快心直,行车不走弯道。”
拉扎二世听懂了广行的话,打趣道:“秘书先生,说话不要乱添滋(枝)夹(加)耶(叶),途中有弯道不走的话,你叫我飞车过去?”
“我们家小公子对您和您父亲的杰作是满心的崇敬。尤其艺术设计师,或多或少都有历史的局限性。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位都要达到永恒。”
“那你们的先辈,我想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连字都不认识呢,为什么就可以一块砖一块瓦地累积起来那么伟大的建筑?”
现场的三个中国人无语了。
你的创造,跟你的心里“存货”到底成不成正比?
“走啦,看就看,我也是账多了不愁还,脸黑不怕人笑我是乌鸦。”
苛大图书馆的外观就是一幢类似教堂的塔楼,直上直下,底下是圆底座儿,越往上越小,仿佛在顶尖处直入云端。
最上头还站立着弥涅耳瓦(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大理石雕像。
很悬的东西,雅典娜仿佛脚底只剩下云彩,她是怎么踩在某点那里而不掉下来呢?
门前有喷水池和小花园,在其间有不少姿态各异的读书人,或坐拥,或静卧,或倚树。
大家都乐在畅游书籍的海洋。
进入大厅,迎面而来的是当中间矗立的美少年大卫的雕像。
在他的周围,还有数座蔓延叫不上名字的西方神话传说里的神的塑像。
每个塑像守着门廊,过道与过道的宽阔地带就是斜坡而上的图书摆设。
那些沉重的书架,越往上走,越窄,窄到最后就是看不到的尽头。
在整个藏书的空间,单独地设立一座悬空的与书架密切接合的扶手架阶梯,呈螺旋状,任人随意在其间游走。
他们几个人从底层,再到最上面的顶部。
蔓延往下观望,忽然有了头重脚轻的感觉。
奇特的设计,貌似别出心裁,实际说画蛇添足更为贴切。
整体的艺术风格,与这么一个多出来的钢结构的大铁架子,咋就那么不合谐呢!
再仰头,书架,书籍,都没有了,映入眼帘的是整片的穹顶彩绘,又是故事中的诸神:头戴桂冠的克利俄,头戴花环吹笛的欧忒耳佩,手持牧杖戴面具的塔利亚……
拉扎二世用自己的语言详细地给他们讲述绘画中的神仙,然后由广行做翻译。
说得太多,蔓延能记住的只有几个名字:月亮神狄安娜,生于海洋泡沫中的维纳斯,还有就是蒙着眼睛乱射爱情之箭的丘比特。
丘比特的故事好玩,手持金箭和铅箭乱戳,随心所欲,倒楣的是相爱中的人儿。
射在我身上的箭是不是丘比特的铅箭,而射在鲜梣身上的是金箭?
不然,为什么明明彼此相爱,却又像这个让人感到别别扭扭的建筑一样?
广行看出蔓延在走思,于是借着老板和拉扎二世谈“私话”的空闲,就说道:“提前预告一下,鲜梣考完试让他自己回家,你跟着我们还有行程。”
蔓延收了收心,随便去哪里都好,跟着智者,能够学到很多新的东西。
拉扎二世指着复制的那幅加大比例的《雅典学院》道:“这样的杰作,后世再也弄不出来了。科学在进步,可我们的艺术可怜啊,怎么都追不上先辈的脚步。到处都是灭点的乌七八糟的涂鸦,简直就是惨绝人寰。”
“我们人类的‘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黄铜时代’都是辉煌的过去式,‘黑铁时代’仿佛是我们现代人生活的牢笼。你们英明伟大的匠人们,制造的木结构建筑,能够屹立千年不倒,可这座称得上现代主义‘杰作’的糟糕物件,才与世界见了五十年的面,就要风流云散。”
“我不知道,自己还适合不适合再做建筑。做了,将来再被否定,再被炸·光,那不如不做。”
说者,眼眶发了红。
听者,也都在肚内把那些肺腑之言来回来去地翻滚。
拉扎的身体虚虚地靠在钢铁架子上,又拿双手搓脸,“鲜,这话说得有些没魂,但我真的不敢再重蹈我父亲的‘覆辙’。”
鲜辈招呼蔓延,“来,向爸爸这边靠拢一点。”
由于拉扎二世的话,确实往孩子心里去了,人家的彷徨,也成了哽咽在他心头的刺。
“苛本哥根大学图书馆,每年下降半英寸,当初的设计者,鲜有考虑到每年都会增加的书籍的重量。还有不少建筑界的同行在质疑,当初花费如此之多的财力物力,建造这座美丽得‘发昏’的图书馆到底值不值?
“很多年轻人不喜欢这里,他们声称,一上来,就给人想往下‘纵身一跃’的感觉。生活本就压抑,到了这里,压迫感更深。”
“B国政府已经做了预算,要帮助苛大解决这个‘遗留’问题,炸掉它,重新来一座有活性,又充满人性化的知识的‘宝库’。”
重点还在下面。怪不得拉扎二世先生情绪那么激动。
“关于这则消息,不久他们就会官宣于世,而B国政府内部,首先给‘鲜氏营造’伸出了橄榄枝,希望我们能参加明年夏天的建设竞标。”
“营造的风格离他们的要求还比较遥远,所以请拉扎二世先生与鲜氏共同完成这个旷世大工程。”
“小曾,做这个项目,你要参加进来,光是跟着大家看,也能增加不少路子,这是坐在教室里学不到的功力。”
蔓延的两眼直了。
鲜梣跟爸爸早有沟通,把他算计在内,自己合着就被牵着鼻子走的什么什么的。
“让我哥也来吧。”
“别不爱听,”鲜辈笑着摆手,“鲜梣太聪明,缺乏艺术家的敏感气质,他做不了艺术设计这一行。”
蔓延立刻“崩盘”。
鲜梣的专业考,在今年美院校考中拿了全国第一,鲜爸为什么会这么样给他定位?
“他努力做一件事,什么都会做得好,但艺术这个东西不是光靠专业培养就可以的。艺术的天才设计是与生俱来的,努力和勤奋远远不够。”
蔓延对“过来人”的感言产生了疑惑。
鲜爸的意思:他是那块搞设计的料,鲜梣不是呗。
咋可能呢。他才学过几天,真正的专业学习还都是鲜爸找老师给“培养”出来的。
鲜梣从小就活在艺术的“大环境”里,他没有艺术气质,这不是打人脸吗?
“没事儿画几笔,当做乐趣,真正适合他的是做‘领导阶层’。”
“艺术这个东西,真‘懂’与真‘做’是两回事。打个比方,古董鉴赏家能辨别器物的真伪,却做不了它,那些是手工艺者的份内之事。”
好吧,这种观点,我极为赞同,也会认真听从。
我傻,我笨,我昧,做不来太智慧的“迂回”,还是待在我的“象牙塔”里最安全。
这份安全是谁给我的?
最上面是鲜爸爸罩着,身边还有鲜梣左右围绕。
我好幸福。由他们这些聪明绝顶的人,带着个“阿呆”,不幸的应该是人家吧。
广行这边还给拉扎打鼓,“鲜先生想让俩孩子跟您学点真东西,那是课本上教不来的。”
拉扎看向鲜辈,“鲜,你果真敢把儿子交给我培养?我可能会毁了他们的前途。”
鲜辈转头问蔓延,“儿子,敢拜这样的师父吗?”
给了我机会,我为什么不敢呢?
前面的建筑炸也就炸了,再以后做到不被炸就好了么。
蔓延重重地点头,“我愿意。”
然后,这傻孩子又给找补了一句,“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那三位长者面面相觑,然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再口闷的,给一两句好听的就够谁受的。
“那走吧,上哪儿我们行拜师礼去?”
广行道:“我跟城里的那家北京烤鸭店订好位子。”
拉扎二世伸出食指,晃了晃,“Roast duck(烤鸭)是我最爱的中国美食之一,我的胃口很刁钻,如果不纯正,我会当时给厨师长下不来台的。”
“拉扎先生,您尽管放心,这家儿是我们老北京烤鸭店开到贵国的分号,连烧火的木头都是坐飞机轮船来的。”
“好啊,我还不如木头呢。它们能够在时空隧道里自由穿梭,我却不能在自由的空中随意塑造我想要表达的东西。”
好么,三句话不离本行。
鲜梣的手机还在蔓延手里,到了烤鸭店,在等上菜的工夫儿,他才有空去看它。垃圾信息没有,都是亲的热的送上的祝福。
三点钟出考场,蔓延不想鲜梣出来的时候自己不在原地等他。
可鲜爸爸只来了一句淡淡的,“让蔡化他们守着就好。”
小孩子自然不敢违逆家长的安排,只好跟着他们去了拉扎二世的建筑事务所。
鲜梣从考场出来,只对蔡化来了一句,“我就不跟着去凑热闹了,我们回家。”
回家做什么?
当然是做修整,明天要举行颁奖仪式,事后,他们就要回国了。
午餐改到下午,饿到极点,看到丰美的食物,反倒没有了食欲。
没有蔓延在身边,鲜梣让蔡化陪着自己用餐。
看不到蔓延的一脸冰层,还真有点不舒服,没吃几口,鲜梣就把碗碟一推。
“用脑过度,胃里有火,晚一点再用。”
蔡化心里暗察察,小主人的心思,他当然明白。
“慢工出细‘活儿’。我虽然不懂艺术,但感觉吧,还是小曾干那种事情比你更合适。他吧,心净,心静,说白了,不像你这里——”
蔡化指了指他的心窝子,“‘藏污纳垢’的。”
我操。听到纯粹外行对自己的“风评”,鲜梣想抽人。
我特么也想跟蔓延做一对艺术“璧人”,但都搞那个,我爸爸的“山芋”谁来接?
“要么你多操心。要么让小曾没有安全感。”蔡化思量着说,“二选一。必须的。没有余地。”
答案就摆在那儿,还哔哔个球球。
“以后吧,”鲜梣忽然来了一句,“只要蔓延出来,你一定要陪在他身边,我才会放心——”
“木有问题,乖小孩,给他搞特勤,就当我放假旅游观光——”
也是,蔓延的交际能力在异域几乎等于零,保护起来说容易也难。
只要寸步不离就对了。
心上人被夸赞,鲜梣心里都笑成了一朵美丽的花朵。
蔡化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眼光就变得暗淡起来。
“喂!”
蔡化转身接电话的同时,鲜梣用另一部手机跟国内的老师们报告考试细节。
蔡化没等鲜梣通话完了,就直瞪着他。
“怎么啦?”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空气的周围
“拜拓死了。”
……
“他就在跨境的一个地下赌场里面,被人用利刃捅死的。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