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会话室的门上了锁,声音被隔绝在外,璨星用的都是顶顶好的隔音棉,透不出一丝风。
“哥,我真不是故意把你那份饭补吃了的。”忐忑不安的落了座,舒启桐的头越垂越低。
“……”黎昀酝酿了一下,“谁问你这个。”
舒启桐眼睛一睁,合着是自己想岔了,璨星的食堂远近闻名,节目嘉宾自签约起就有每天120块的饭补。
“装饭的桐”惭愧地挠挠头。
“那就是时恪的事情?”脑子还不算太笨,就是神经容易脱线。
黎昀直截了当地说:“帮我个忙,去跟你们老板聊聊,”他自上而下的抬起眼睛,“找他要点时间过来。”
离黑帖事发过去了一个小时,热搜稳稳停在第八名。
“老板,就按照最坏情况做打算,就算时恪那些事情是真的!明晚六点一到,咱们官号立刻发文,把他踢出团队撇清关系,也算是及时止损啊!”
吸烟室里烟雾缭绕,舒启桐冒着大口吞吐二手烟的生命危险推进他哥交付给自己的任务。
安冬嘲讽着看了他一眼,笑得很嫌弃,“24小时最佳公关时间是你这么用的?拖到后面项目垮了怎么办,谁来负责?”
“知道你和你哥,还有时恪关系好,”安冬夹着烟指指点点,“你现在身为璨星企划部,食光项目的总制片,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哪里往外拐了?
明明是往他哥那里拐,谁还同情资本家了。
“我就是为咱们项目考虑才这么说的啊!”舒启桐双目含泪,颤抖着偏过头去,实在熏得眼睛疼,“山道提出的两天时间虽然长,可万一他们真能解决,这对黑子来讲难道不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节目热度已经被拱上来了,如果趁势而为,那就是没花一分钱的泼天流量,没有比这更好的宣传效果了。
看着眼泪汪汪的下属,安冬的脾气也软了下来,思忖着可能性。
经验和直觉都告诉他这回肯定是被人给搞了,舒启桐提出的方案不是不能尝试。
退一万步来讲,只要璨星及时把自己择干净,损失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说不定观众们还会夸听人劝,吃饱饭。
“你就这么笃定山道可以?”安冬掸了掸烟灰,继续忖着。
舒启桐心道,咱就是个小小传话筒而已。
“赌一赌,单车变摩托,”舒启桐信心满满朝他一点头,烟熏火燎的泪从眼角沁了出来,“我再最后给您拖个底。”
安冬打量着他,“什么?”
“咳……”舒启桐握拳抵唇,缓缓靠近了老板的耳朵,“我爹是舒永。”
言外之意就是,小小卖我个人情,不会让你吃亏的。
手里还剩三分之一的烟掉在了地上,安冬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慢慢转过头去,用眼神把他的下属里里外外审视了一遍。
“我长得像我妈而已,”就知道老板不会信,舒启桐翻出了去年家庭聚餐的照片,“你可是除了我爸团队以外,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圈内人哦。
“……”
不是,怎么感觉这瓜比热搜还爆。
安冬脑子宕完了机,重新启动,“那你哥姓黎,他爸该不会是……?”
有些秘密只可意会,舒启桐自知藏不住事,只能假装自己很忙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
走廊里,三方非常戏剧性的在转角处汇合了。
“安总,我有证据,”时恪率先开口,“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虽然退学,夜店全都是真的。
时恪不了解互联网对这些事的接受程度在什么范围,但至少不要让他的个人行为影响工作室。
答应郑元,是因为老师说得没错。
现在退出无疑默认山道不专业,至少让时恪澄清抄袭一事,如果再对他有意见,那便与工作室无关了。
“呃……这个,你先跟我坦白,所有事情一五一十的讲清楚我才好帮你们拖延。”安冬说。
时恪眼睛亮了亮,说:“抄袭和视频是假的,我有那套作品的版权登记,工程文件和手稿,就在家里。视频很有可能是AI合成,工作室可以通过技术分析拆解出来。”
黎昀靠在墙边一手插兜,一手举着手机,屏幕停留在邮箱界面,上面是一连串的英文。
没有人注意到他看了一眼时恪,然后在邮箱里回了句“Thanks a lot.”
安冬继续说:“那退学和夜店照片?”
“是真的,”时恪平淡的目光让人分不清真假,“我状态不好,也没有钱,主动申请的退学。”
安冬还想再问,“夜……”
“时间不早了,我开车带你回去比较快。”黎昀打断了问话,说完,只轻轻扫了安冬一眼,对方竟然真的把话头咽了回去。
不过黎昀现在没有心思思考原因,已经掏出车钥匙准备带人走。
“我最多等你到明天下午五点半以前,”安冬双手抱臂,“过时不候。”
时恪脚步不停,说:“好。”
路上,郑元给时恪发了条消息,视频的事放心交给乔恒处理,最多三小时,妥妥给他把视频拆得干干净净。
时恪心生愧意,只得先给乔组长发了句感谢的微信。
一路驱车回到景禾壹号,两人长腿一迈极速下车上楼,时恪邀请黎昀进去。
“打扰。”黎昀轻手轻脚地替他关了门,玄关的灯照亮了客厅一隅,房子空得让他诧异。
时恪说:“在画室,我去下载版权登记书,麻烦你帮我找找手稿。”
“好。”黎昀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浅浅淡淡的,让人安心。
榉木画架立在房间中央,上面放着一副未完成的画。
地板上堆满了各种画册书籍,画具颜料零零散散地落着,乱,但是挺干净,墙壁中间被打通,做了一扇推拉门,那头是电脑房,时恪已经插上移动硬盘在找文件。
“在角落的纸箱里,没记错的话应该在最底下,夹在一个白色的硬皮文件夹里。”电脑的蓝光映着时恪的眼睛,顺着鼠标的动作上下游移。
黎昀小心地把架子挪到一边,给纸箱腾出块空地。
“好,长什么样子,写了什么字吗?”黎昀问。
“封面写了,我的葬礼。”时恪脱口而出。
纸箱和衣料摩挲的声音停了,黎昀的目光穿过磨砂玻璃,只能见到模模糊糊的影子被笼罩在蓝光里,半晌,一声低叹弱不可闻。
关于时恪这个人,好像正在渐渐超出黎昀的意料,只是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
他一件件整理查看箱子里的东西,单张的画纸将近占了四分之一,纸面多数都被铅笔或炭笔的粉末蹭上了灰,其余剩下的有署着时恪姓名的画集、设计册、海报和写生本,日期很旧,最早的在七八年前。
不敢想象得花多久才能完成这么多作品,除开上班,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都在眼前这些一笔一划里。
“从小到大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吗?”黎昀捡起一本浅色的硬板夹册,看不清到底是白色还是什么米色。
他立过来拿,往推拉门那边走了两步,借着落地灯的光企图分辨明晰,一没注意,从中间某页夹层里掉落出来许多张纸。
时恪换了第二个硬盘,找的太过投入以至于忘了回答,他补充道:“大部分在,还有一些在老家。”
纸张重叠在一起,透过光,看见上面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凸起,那是写字时过于用力造成的痕迹。
黎昀弯腰拾了起来,问:“你老家是哪?”
“江城。”时恪说。
纸面被翻了过来,墨迹张牙舞爪地撞进了黎昀的视线,他忡然着忘了眨眼,千百个狰狞扭曲的文字堆叠成团,白纸被染成猩红色。
他换了几张纸都对着辨认了下,全都无一例外只写了同一句话。
活下去。
黎昀把那些纸原封不动地夹了回去,一些沉在心底最暗处的片段浮上心头,他忍着不适闭眼酝了酝情绪。
愤怒和恐惧搅浑了一池清明,在沉默中无声地涌动,复而又被压了回去。
时恪病过,或许还没好。
这是黎昀最终得出的结论,他掸了掸夹册上的灰,放到一边,语气平缓自然,“嗯,听说江城的桥很漂亮,有空带我去逛逛?”
“……”鼠标一下子失去了方向,顿在原地闪着微弱的光,“也就一般。”
出于主观意识的反抗,时恪给了个不清不楚的评价。
长桥,落日,江岸,芦苇,一沙一石都深深印在时恪的脑海里,刚才口是心非的说了谎,江城是很漂亮。
只是他不喜欢。
“我好像找到了,”黎昀拿着文件夹滑开了门,将它递到时恪跟前,“你看看是吗?”
翻开封面,里头画着许许多多的几何线条,接着是一副方形的墓碑,碑前荒草丛生,却又落了叶子和花,野蛮地生出了藤蔓,缠着,绕着,然后腐烂,再长出新的芽。
时恪自己也很久没有见过这套作品,他翻阅着确认有没有漏掉什么,浏览结束后合上了封面。
“是它,谢谢。”时恪说。
黎昀点点头,“其他东西我就先给你收回去了。”
刚要转身,时恪叫住他,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差劲?”
昏暗的光线里两个人都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雾,黎昀走了过来,拉近了和时恪的距离。
抬起手,像是担心惊吓到小猫似的,轻轻慢慢地落在了时恪的头上,掌心的温热擦过了他的耳朵,耳尖的皮肤变得灼热。
“没有,你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