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很是能够理解庄黑的急切。毕竟他的死因比较奇特。
据他自己所说,那时外面更夫打了三更(晚上十一点左右),他被尿憋醒,摸黑起夜,黑灯瞎火地没看清,直接掉进茅厕淹死。自那以后,他就留下的心理阴影,每次轮回都不敢去厕所,即使是白天。
都这样了,长痛不如短痛,试一试,真摆脱了,那就万事大吉,要真一了百了了,也只早点结束这操蛋的生活。
既然庄黑自己都同意了,那么早开晚开迟早都要开,苏白麻利按下群直播按钮。
所有群成员眼前一黑,再睁开...也还是黑的。
群主:“@庄黑,你那边天还是黑的?”
庄黑:“快寅时(凌晨三点)了。快要天亮的时候黑得紧。不过现在八月份,天亮得快,用不了半刻钟。”
他发了信息,披了衣服推开门,摸黑往外走了十几步。
只听见黑暗中“吱呀”一声推门声,庄黑进了另一个房间。
这小半会功夫,外面又亮了些,借着些亮光能模糊看清这大概是间灶房。左边靠墙的位置堆着些叶子、干草和枯枝,正中间是一个土灶,右边靠墙的位置则是放着砧板和菜刀。
庄黑在挂着的一个篓子里不知道取了什么拿在右手,又左手弯腰捡了根枯枝,在炉膛里扒拉了几下,趴着吹了吹,等到炉膛亮起星星点点,才将右手里的东西塞进炉膛。
几秒后,黑暗中亮起个小红点,微弱的亮光照亮了袅袅升起的烟。
庄黑点燃了一根香。
起这么早就为了点一根香?
徐间在群里回复的消息解答了大家心里的疑问。
“屠夫在宰杀牲畜之前,都会点上一炷香,等香烧尽然后再开始。屠夫这个行当煞气重,这样算是行业的习俗。”
案板上有剩下的半截白萝卜,庄黑顺手就将香插在上面,然后转身取下肉钩和杀猪刀,去往院内水井边。
天色亮了些,外面更夫敲了几声,喊了几句号子,已经是三更天。
群内众人也得以借着天刚露出的光亮看清楚庄黑的样貌。
他跨坐在一个矮石墩上,一只脚踩着磨刀石,一只脚踩着水井边沿。大约是刚起床,还没有来得及束发,头发散落在一半散在肩头,一半落在地上。身上披着件褐色的麻布外衣,上面打了好几个补丁,庄黑抓起木瓢,外衣就往后滑落,露出壮实的胳膊和大半个胸膛。
苏白发了一条消息:“这是不用付费就能看的吗?”
燕青:“谁年轻时候身上没八块肌肉?”
俞子轩:“我没有,但是我有一整块肚皮。”
燕青:“小孩子不能熬夜,赶紧睡觉。”
俞子轩:“可是大家都在看。”
群里的一老一少一来一去就是十几条信息。
苏白不用看都知道是些无聊的小学鸡对话,目光再次回到直播间。
天色微亮,有几户人家也起来了,动静惊着了某户的狗,狗吠声一声比一声响。
庄黑在这样的热闹中开始磨刀。他从桶里舀起一瓢井水,水流倾泻而下溅在黝黑的磨刀石上。井水还带着寒气,背光下能看见偶有几滴飞溅到他黑棕色的皮肤上,那一片皮肤汗毛直立。
他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捏住刀背,将刀放在磨刀石上,腰腹部用力带动身体将刀往前送。
“刷,刷,刷。”往返重复,磨刀的声音节奏均匀稳定。
萝卜上的香还剩了半个星点,被风一吹,香灰倒下湮灭最后的光亮。同一时刻,磨刀声也戛然而止。
庄黑又浇了一瓢水到刀上,随手用衣角擦了擦刀背,手腕一转,刀刃闪出一片亮光。
燕青:“他烧香可不是为了敬天地,敬神佛,而是敬自己。”
庄黑看到信息,爽朗一笑,并无言语。
东方露出了一些白色,太阳将出未出。
工具准备就绪,就到了该出门营生的时候。
庄黑腰带一系,用布条包住肉钩和杀猪刀塞在腰带里面,转身将门一阖,朝着西边走去。他路过四五户人家,脚下的路从铺了些沙石逐渐变成泥巴路。没一会,加上的布鞋外就厚厚裹了一层灰。
天边的白光从一个小点扩大从一个半圆的时候,他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李伯。”
门里面的人咳了两声算是应答,接着响起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庄黑安静站着等了一会儿。
门打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拄着拐杖,背佝偻着:“走,去村口。”
李伯走得很慢,走一步颤一下。
庄黑没有伸手去扶,只是落后半步跟着。
见到一棵老槐树,就到了村口。
村口聚集了一批人,还有一批动物:鸡、鸭、猪等
那些人见了李伯,先叫了一声村长。
李伯空着的那只手往前一挥,庄黑会意,往前站了一步:“杀鸡鸭的先拿回去。杀猪得排到前面。”
话音落下,聚在一起的人自动分成两列。手里提着鸡鸭的人也不走,就站在旁边看热闹。
李伯在槐树下的一条矮凳坐下,拿出烟杆敲了敲,放进一些烟丝,也不点火,就在嘴里叼着。年纪到了,抽不动,再说烟草也贵,这年头抽不起,闻闻味道就够了。
两个壮实的庄稼汉子将猪绑上放在河边的屠宰架。
庄黑将腰间的布包取下,一甩,露出里面锃亮肉钩和杀猪刀。他习惯左手握刀,右手拿钩,马步一扎。腰腹部用力,气沉丹田,手起刀落,一抹血色在空中绽开,挣扎嚎叫的声音变成呜咽,然后消失。身旁有人拿了个木盆,将泵出的猪血接住。
李伯眯着眼睛,叼着烟杆:“还是心善。”
身边站着的人笑成一团:“屠夫杀猪,居然还心善?这世上怕是没了心狠的人。”
另一个人不乐意了,争辩:“杀猪给谁吃?不进你肚子?”
庄黑那边不知道两人因他争了起来。
猪血已经刘尽,他用肉钩钩住猪上颚,猛地一提,两三百斤的猪被举起挂上架子。接着就是利落的分割,内脏被取出,用木盆装好,妇人端去河边清洗。刀在骨头和肉之间游走,分离出两片完整的猪肉,两片肉被旁边两人抬起,放在一块木板上,周围早安排有人处理猪毛。等这一步完成后,庄黑才将猪肉分解成小块。
刀上没有沾上一丝血迹,但庄黑还是习惯性地想拿衣服擦擦,但在看到衣服上的针脚细密的补丁后,还是走了几步路,捡起包刀的布条,去河边洗刀。
李伯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又熟练了些。”
庄黑:“吃饭的本领,自然是要练的。练的多了,自然就熟练。”
李伯:“是这个道理。”这个世道,没几分本事,早就活不下去。
几句对话结束,两人就安静对着河坐着。
庄黑细心把刀包好。
李伯看他:“不换把刀?”
庄黑:“师傅给的,留着是个念想,再说,也挺好用。”
李伯用拐杖指指庄黑身上的补丁:“也是时候改成家了。”
庄黑难得有些羞涩。
“庄黑,快些,赶集!”
李伯姑且放过他:“去吧。”
庄黑如获大赦,卷了刀,几步跑开。
李伯珍惜地收好烟杆别在腰间,念叨了句:“还是心善。”
猪肉被分解成小块装在四个箩筐里面被挑着走了四五里地送到集市门口。
进集市前先要验证身份信息,然后还要检查货品,接着缴纳一个铜板获得一枚铜牌,算是通行证。庄黑交了三块铜板,招呼着两人七拐八拐找了个好位置,支起肉摊。
忙了一早上还没吃上口早饭,隔壁买的馅饼香得很,庄黑买了三个,挨个分了,勉强算是填饱肚子。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