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夜想骗小娃的米花糖吃,站在六个小娃面前,装出一副超级玩家的夸张面目。
“你们这种玩儿法,太无聊了,拇指弹进洞里就算赢,能不能动点脑,想出些更好玩一点的方法。”
其中一板寸头不服气,手里握一把玻璃弹珠,牙也缺了一颗,说话也漏风。
“我们都这么玩儿的!不然还能怎么玩儿?”
伊夜人字拖踏到他面前,志气不菲。
“高尔夫,玩儿过没有?”
板寸头和其他小娃互望一眼,摇摇头。
“桌球,玩儿过没有?”
小娃依旧摇摇头。
“保龄球总玩儿过吧?”
还是摇摇头,不过已经开始蓄着被无端端打扰的火气。
“你们的童年,太单一了吧也,像只青蛙。”
“青蛙?”一女娃不懂。
“井里的青蛙呀,不爱动脑,只爱看天。”
沈阆在一旁想说:你还玩儿过高尔夫?柳城保龄球馆也不是你这个年纪该去的地方。桌球你都跟谁在打?
“要你管!”一圆脸小娃气先发出来,“我们玩的是玻璃弹珠!弹珠!不是什么…高尔夫…桌球篮球足球!”
伊夜见他们一个个不服气,开始拆井,放青蛙。
“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玩儿弹珠。”
瞟了眼堆在一边的赌资,那才是他的目的,一堆零食,大部分是米花糖,还有许多薯片和怪味花生胡豆。
他也不是特别想吃那些零食,毕竟一路上沈阆给他吃的零食要比那些好吃多了,不过是他懂得回报这一点。
他想赢那一堆零食,送给沈阆,是回礼。
伊夜收缴了他们的所有弹珠,不止用玩高尔夫的方式玩一遍,用玩保龄球的方式玩一遍,再用桌球的方式玩了一遍,最后…
他在地上画了无数的椭圆,沟壑加深,有些椭圆与椭圆相交,有些平行,再将那些彩色玻璃弹珠随意扔进那些沟壑。
沈阆发现,面前这片空旷的小土地,成了缩小版的,银河系。
他开始好奇,这是个什么玩儿法。
“大的弹珠,就是恒星,每个人选择一个轨道放置属于自己的恒星,”伊夜拿着一颗大的蓝色玻璃弹珠放在了自己的轨道上头,“小的是行星,行星击打行星,谁的星球被击出轨道之外,输一颗星球给对方,如果被打到恒星周围,受引力影响,行星就留在恒星周围…”
小娃半懂不懂,行星?恒星?可游戏规则懂了,重要的,是自己那颗大的玻璃珠。
沈阆也加入了这场游戏。
先拿伊夜用长草制成的软球棒去弹打玻璃弹珠,用伊夜用树枝做的长杆去击打没有颜色的玻璃弹珠弹有颜色的玻璃弹珠,用伊夜混杂了杂草泥土团的圆球去打翻所有玻璃弹珠堆起来的立体小建筑。
沈阆一玩,上了瘾。
五彩的玻璃弹珠在伊夜划的轨道上滚动,停留。
想起伊夜碉堡里置放的那一褥子,上头,也是一片宇宙。
他也喜欢在仰望星空的时候,去想宇宙的大,想人的小,想人存在的必要,想,生活给予自己的,算大还是算小。
人和星球一样,都有命定的轨道。
沈阆最后在那银河系里,赢了所有的弹珠。
伊夜惊喜:“我们沈阆,这么厉害的吗?”崇拜的目光打过去,“可真帅呀。”
那些小娃不高兴了,他们的玻璃弹珠没了,零食也没了,就因为突然闯进来的这个臭家伙。
一扑而上,抱了伊夜的腰,扯了伊夜的衣领,环了伊夜的腿脚。
此时的伊夜,是棵树,摇摇晃晃,上头挂满了小树懒。
小树懒会说话,嘴上嚷嚷:“把弹珠还给我们!把零食还给我们!”
树也是棵会说话的树,嘴上也嚷:“别输不起啊,加入的时候都讲好了的,还有,你们玩起来不也开心得很吗?”
沈阆把赢来的东西,全都还给了那些小树懒。
伊夜不高兴了,冲着那些跑远的小娃大吼:“愿赌服输才是男子汉!你们爸爸妈妈没教过你们吗,耍赖皮,当心牙掉光了!”
那些小娃嘻嘻哈哈跑着转身。
女娃回他:“我们本来就不是男子汉!”
男娃回他:“掉牙怎么了,我们刚好换牙!”
那个板寸头算是他们当中最大的,也冲着他一顿吼:“我们爸爸妈妈教过我,遇见坏心眼儿的陌生人,就得耍赖皮!”
伊夜咬了咬牙,人已经跑远,把还想怼回去的话收了,去看站在一旁带笑的沈阆。
他不怪沈阆的好心,那可是他的沈阆,心是什么样,早就知道,只不过为了表达他的不满,目光斜了,脑袋偏了,噘个嘴站在一旁,发闷。
沈阆也不想说他这种欺负小娃的行为不好,他把他当成了小娃,稍微大点的小娃。
小娃,爱吃,爱闹。
此时太阳西斜,照出来的影子,也斜,也长。
俩人站在马路边,身后是淌满水的稻田,直立着的电线杆穿插其间,几座黑瓦房屋远坐,路旁一排白杨帮他们遮了些许阳光,热汗继续附着在俩人的脸上,臂膀,汗津津。
树上蝉在鸣,天上云彩正在聚集。
沈阆擦了擦额头的汗,蹲下,在那些跑走的小娃留下的弹珠洞前,用最普通的方式,玩着他故意留下的几颗玻璃弹珠,算是给自己的奖励。
一颗镶着花纹的玻璃珠,打过去,拉长的圆影一路滚着走,到了弹洞旁,停了,阳光捕捉到那颗玻璃弹珠,留下一光点。
又一颗镶蓝色纹的玻璃弹珠打过去,碰着洞口的玻璃弹珠,“啪”一声,一颗进了洞,一颗被弹远。
沈阆回忆起的,是他小时候和周围的小伙伴玩弹珠的情景。
那时候,夕阳浓,往巷内投下的影子无数。
有杂乱的电线,人的,蹲着、站着、斜着,还有弹珠,动着的、静止的、因为某种力量滚着的。
耳朵旁除了蝉鸣,就剩欢笑。
人人都想赢得对方手里的弹珠,哪管得弹珠游戏是否还有别的玩法。
最后,所有的玻璃弹珠都成了他的,裤兜兜不下,还破了洞,玻璃珠弹弹跳跳,稀里哗啦地滚满小巷。
影子,乱了。
弹珠滚远,他也不去捡,远望那些弹珠弹走出了巷口,只懂得一个道理,贪多了,总会失去。
他只捡起几颗最好看的玻璃弹珠,装进他的铁皮饼干盒里,时不时拿出来赏玩。
伊夜捡了被弹远的弹珠,和沈阆并排蹲下,开始最简单的游戏。
谁弹的远,谁就赢。
伊夜的玻璃弹珠远了去,沈阆却把弹珠握手里,往伊夜耳朵去走,轻点了那小巧耳垂,一张笑嘴,一双俏皮双眼,眨眼间,回手,张开,手心里已经没了弹珠。
伊夜去看自己身后,猜测弹珠扔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找不着,眼珠子一转,沈阆手伸展在他面前,指缝里,夹着那颗绿花玻璃弹珠。
伊夜张嘴,藏不住惊喜还未表达,沈阆的手,像波浪在他面前晃漾,玻璃弹珠成了行在波浪上头的宝箱,宝箱忽地被浪淹没,出现一桅竿,手背一转,桅竿的那一头,塞进了伊夜没来得及合上的嘴里。
是草莓味儿的棒棒糖。
“沈阆还是个魔术师!”
沈阆回他一个笑,将那玻璃弹珠变进他手心里。
伊夜目光从那玻璃弹珠走往沈阆的脸,不满足地:“能变小兔子吗?魔术师都会从帽子里变兔子,变鸽子,变彩旗,变花朵,变…”
沈阆变了一副牌给他。
“诶?”
“读心术。”沈阆洗牌,盘腿随地而坐,牌在手上转成一把扇,“抽牌。”
伊夜也盘腿,坐地上,可他不抽牌。
“怎么了?”
“我喜欢看兔子和鸽子。”
“那你得先抓几只放帽子里,袖子里,你看过哪个魔术师不穿复杂衣服斗篷表演的?”
“会数牌会算牌不是魔术,”伊夜有他的理解,“得是那种从没变有的,才是魔术,就像这棒棒糖。”
“那你喜欢看大变活人了?”
伊夜点头。
“那才无聊吧,一个机关,人进去,从另外一边逃出来,魔术师只是在台上走个秀。这种在你面前近距离表演给你看让你挑毛病的,不好?”
“好,好呀。”
伊夜喜了眉梢,想说要是每天都有魔术看,真好。
一起吃个饭,能给你变出一个鸡腿儿;一起看个电视,能变出和电视剧里一样的道具给你;一起走在路上,都能把河对岸的花儿变到这边来;一起在阳台上数星星,也能把月亮变近了,把星星变亮了…
伊夜抽了牌,自己看了眼,不满意,塞回去重抽,来来回回,打乱了沈阆记的牌数。
“怎么这么抽牌的?”
“嘿,抽乱了,你的魔术就不灵了。”
“真是个不好打发的观众。”
沈阆洗牌,开始数牌,算伊夜抽的牌在哪个位置,说着话,好撇开他的注意力。
“你知道牌的四种花吗?”
“知道啊,黑桃、红桃、方片、梅花。”
沈阆已经拿了一张牌,问伊夜:“是不是这张?”
伊夜摇了摇头。
沈阆回收了牌,心里继续算牌,嘴上又说:“四种花,代表了四季,从一到十三,一整副牌加起来就是三百六十四,也就是一年。”
“嗯?一年不是三百六十五天吗?”
伊夜又看沈阆抽出来一张红桃7给他确认,还是摇摇头。
沈阆已经开始怀疑他自己的记忆力了。
“啊,”伊夜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所以加入大王小王?不对,多了一张。”
“小王代表闰年,”沈阆又抽一张牌,“这张再不对,那我这个魔术计算失败了。”
伊夜瞧着那张牌,心想,电视里的魔术师为了确认是观众拿的那张牌,都会拿笔在上头做个记号,沈阆没让他做记号,这不就给他机会,对他找着的牌说不对了吗?
我可不当托——
“沈阆的读心术,不灵呀。”
伊夜故意那么说,尽管那张牌就是他刚刚抽的牌,红桃A。
沈阆说了句“没理由啊”,陷入刚刚的一系列步骤回放,在想哪里出错了。
伊夜悄悄把那红桃A拿走了,故作遗憾,晃悠脑袋。
“看来我们沈阆还得多练练哟,是不是没人陪你练所以失败率会高呢,不要紧,从今以后,我陪着你练。除了读心术,给我变糖果变蛋糕,还可以给我变小狗小猫,或者变出一座小屋,再变出一张小床,一个衣柜,一个沙发…”
沈阆直面自己的失败,对于伊夜所谓的“从无变有才叫魔术”这一点表示:
“你那不叫魔术,拿钱去买,然后蒙了你的眼睛,在你耳边“彭”一声,假装把买来的东西变到你面前,那能叫魔术?”
“嗯嗯,”伊夜点头同意,“这是偶像剧。”
“嗯?”沈阆没懂,“什么偶像剧?”
“男主送女主礼物,就是这么送的。”伊夜说,“有的拿丝巾有的拿手,捂了女主的眼睛,带着她到一个地方,告诉她说,我让你张开眼你再张开眼。女主一定要装作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忙活的细节,说,什么呀,神神秘秘的。男主说,给你一个惊喜。到了地方,男主说,好了,张开吧。然后在一旁等着女主的“哇——”“好漂亮”“真浪漫”之类的话语,或者是呆傻发愣的表情。最后男主说,喜欢吗?女主喜了,不可思议了,感动了,喜极而泣了。男主从身后拥了女主说,从今以后,这种感动,只会多不会少。”
沈阆听完,觉着这一幕幕的,确实也熟悉,不爱看偶像剧的都觉得熟悉,可见是多么地:“那还真是没点创意。”
伊夜把草帽拿下,放置在膝盖上,揉了揉他不长的头发,转了转酸痛的脖子,行走了大半天,不止脖子酸,背心全是汗,脚也酸。
他去看身后的大树,远处刮来一阵风,风暖,身上的汗不那么黏了,周围的暑热散得也差不多了。
最后看向沈阆,见还在想他卡在方片Q的那张记号牌是不是没卡对,忍着笑,拳头伸他面前,他做不到似沈阆那么柔畅的手指转动,只是把握好的拳头上下翻转,拳头松开,一小小红桃纸片安安然躺在手心。
“沈阆变糖果给我,我变一颗心给沈阆,有创意吧。”
沈阆没接那颗心,去找那张被他撕毁了的红桃A。
“你什么时候撕的?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帽子里没有,找到了伊夜身上。
伊夜往后倒,嘴里说着:“哈哈,好痒,别闹,不在身上。”
沈阆不信,盘姿变跪姿,身体前倾,去搜伊夜的裤兜,草帽顺力从头顶落下,挂在身后。
伊夜手臂靠紧在地上,防止自己倒地,反过去挠沈阆的肚皮。
沈阆一个激灵,他怕痒的地方,要比伊夜多许多,捂了肚子,抬手去挡伊夜的攻势。
换沈阆讨饶:“住手,哈…痒死了,好了,不闹不闹…”
牌从手里滑落,红桃黑桃梅花方片四散,掉一地的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