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盎然,阳光明媚。乔家西院正屋里,一女子面对铜镜而坐,眉头紧锁,手中摩挲着一枚玉佩,看着镜中自己出神。
这是乔雁兰重生的第二天,她至今仍有些恍惚。难道自己临逝前的心声果真被上天知道,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珠帘响动,有丫鬟端着盘子进来。乔雁兰一看,盘子上是一副首饰。丫鬟翠青把首饰搁置在桌面上,柔声对乔雁兰道:“姑娘可别再耽搁了,今日赏花,小将军也要来呢。”
小将军。
乔雁兰指尖缩紧,指甲掐进掌心。上一世,她十六岁假进将军府,和夫君相敬如宾,过了二十年安稳日子,却一朝被发现自己不是乔家女儿,是被调包的假千金。
夫家为了面子,将她逐出门去,使她流浪街头。而直到乔雁兰临死那一刻,她的夫君也没有来看她一眼。
二十年夫妻情分,抵不过面子要紧。
乔雁兰死时心灰意冷,如今又重活过来,自然也不再对这个男人抱有幻想。她放下玉佩,低低嗯了一声,由着翠青给她梳妆。乔雁兰特意嘱咐了一句:“不要给我戴张扬的发饰,越素净越好。”
翠青有些惊讶,自家小姐一向是喜欢艳丽夺目的装扮,怎么今天改了性子?
乔雁兰暗自下定决心,她今天去参加赏花宴,是要做个了断的。上辈子凄惨横死街头,如今重新来过,必然不能重蹈覆辙。她装扮好,便出门往前院走。
如今春日,莺飞燕舞,花开满树。乔雁兰行过树下,沾染一身香气,心情却是沉重无比。好容易走到前院,女眷们大多已经到了,或笑或闹,莺莺啼啼,别是一番景美人美。
乔家大夫人坐在正中,看了乔雁兰一眼,什么也没说。乔雁兰是妾室的女儿,乔夫人对她的态度一向是不冷不热,只瞥了瞥,便又和身边别家娘子交谈起来。
乔雁兰坐在席上,一个年轻姑娘搭上她的肩膀,笑嘻嘻道:“雁兰,好久不见你,听说你定亲了?”
乔雁兰回头,眼眶一瞬间泛红。来人是王家二女,名叫王若佩。王若佩算是乔雁兰的闺阁挚友,上一世,就算都嫁为人妇,也是关系紧密。后来乔雁兰流落街头,也是王若佩屡屡施以援手。不过王若佩的夫君风流,她也困在家宅争斗之中不得脱身,尽管想救乔雁兰,也有心无力。
但是乔雁兰感激她,至少她是那段黑暗日子里,唯一肯对她施以援手的人。
王若佩拉着她的手,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咱们两个也是要嫁人的年纪了。雁兰,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穆小将军英姿飒爽,你能嫁给他,多好啊。”
乔雁兰摇头:“我不会嫁他。”
王若佩愣住了,她早听闻乔雁兰也是属意于穆小将军的,这才会上赶着来祝贺她,却没想到乔雁兰会说出这句话。
王若佩小心翼翼,“怎么了?怎么突然这般说?”
乔雁兰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吹开茶上浮沫,“无事,只是我突然有些丧气,不想进将军府的门了。”
从前落得那样凄惨下场,重活一世,乔雁兰宁从一开始死了也不走老路。王若佩看出乔雁兰不愿多言,于是也避开此事不谈,指着不远处一片花道:“行了,这都是以后的事。你看那花开得好不好?我们去看看吧。”
乔雁兰刚想应允,忽然脑中一道声音告诉她:“不能去,桥梁会塌。”
乔雁兰看过去,要去那花丛,必须先经过一道跨过小湖的桥。但是看那桥面结实的样子,怎么会塌陷?尽管如此,她还是下意识拉住起身往那边走的王若佩,对她摇摇头,“等会儿再去吧。”
王若佩有些不高兴了,对乔雁兰道:“你今天是怎么了?看看花也不行?你不去,我可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乔雁兰扯住她袖子,仰头道:“不能去。那座桥……会塌。”
王若佩目瞪口呆,随即扑哧一声笑出来,捏了捏乔雁兰脸颊,“你说什么胡话?这桥建了几年都好好的,怎么我一上去就要塌?”
乔雁兰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时间说不出话。王若佩见状不信邪,偏要走上桥去,乔雁兰本来还想拦住她,下一秒,一个不长眼的丫鬟端着茶撞到王若佩,茶水泼出,弄脏了王若佩衣裙。
王若佩皱眉,那丫鬟慌忙谢罪,乔雁兰反而松了一口气。她上前去,装作责备的模样,“走路也不看这些,这下可耽误事了。竹青,快扶你家主子去更衣。”
竹青欸了一声,带着王若佩往后院走,就在这时,湖面传来惊呼,接着是木头落水的声响,场面一度混乱。
乔雁兰和王若佩看过去,登时睁大眼。
那湖上的桥,竟然真的无端塌了!
彼时桥上还站着两个不知谁家的姑娘,和断裂桥梁一同跌入水中,连忙又小厮跳下去救,呼喊此起彼伏,不少人挤过去看,唯独乔雁兰和王若佩站在原地。
二女都惊呆了,王若佩几乎有些僵硬地回头看乔雁兰,不敢置信。乔雁兰则陷入沉思,难道重新活一回,自己还多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可是刚才那道声音只莫名其妙一闪而过,乔雁兰再回忆,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就在她迟疑之时,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有些沉闷的嗓音:“雁兰。”
乔雁兰回头,看见了一张熟悉,却又曾经让她绝望的脸。穆渡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手中握着一块玉佩,似乎有些难为情。乔雁兰呼吸有些不稳,时隔多日,再次见到的他,容貌比上一世青涩许多,只是不知道,心是不是从这个时候就那般狠。
为了家族名声和面子,穆渡可以毫不犹豫抛弃她,哪怕她苦苦哀求,甚至跪在他面前,也无动于衷。
想及此处,乔雁兰的心,也缓了剧烈的跳动。不就是曾经做过夫妻吗?就当是一场梦,这次就从头断了吧。她朝着穆渡走过去,静静注视他,半晌开口,“你想要说什么?”
穆渡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伸出手,把玉佩递给乔雁兰,“我们就要成婚了,这枚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如今,我把它给你。”
……
乔雁兰目光凝着在那枚玉佩上,半晌忽然问:“穆渡,你娶我,是遵从父母命,还是自己心之所向?”
穆渡怔了怔,回过神来,有些犹豫地道:“……这门婚事,是父亲为我定下的。但我也是心甘情愿娶你!——你是个好姑娘……”
“那倘若有一天,你家要逼着你休我,你会保我吗?”
明明知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但是乔雁兰还是想问,她太想知道穆渡会怎样回答。果不其然,穆渡令她失望了。穆渡沉默很久,说出一句:“……我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
此话一出,乔雁兰就明白再多不甘心和侥幸都是枉然,纵使十数年夫妻情,也改变不了眼前这个人的软弱。所有幻想都烟消云散,乔雁兰没有接过玉佩,而是直截了当道:“穆渡,这门婚事,就此作罢吧。”
穆渡顿时呆了,半晌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乔雁兰手臂,“为何?”
乔雁兰笑了,她用力推开穆渡的手,向后退了几步,“因为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我成婚,注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不如从一开始就作罢,对你我都好。”
穆渡当然不信这个说辞,只以为乔雁兰是闹别扭,微微皱起眉,“你耍小性子,也不该拿婚姻大事说笑。两家已经交换喜帖,算了良辰吉日,怎么能够作罢?”
乔雁兰目光低垂,说出来的话却是斩钉截铁,“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然会想办法让我家主动退亲——哪怕是死,我也不会进你们将军府的门。”
穆渡被乔雁兰这一番话镇住,半晌开不了口。直到乔雁兰转身走,他才冲上来一把抓住乔雁兰衣袖,急促问:“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好端端无理取闹?”
乔雁兰冷瞧他,“人多眼杂,还望你自重——你就当是我无理取闹,但今天我说的每个字,都是发自肺腑。”
说完,她转身离去,不再看穆渡一眼。
因为出了桥梁崩塌的事情,乔家赏花宴也不欢而散。马车一辆接一辆离府,偌大的乔府,顿时冷清了许多。乔雁兰回房,翠青早打好一盆水,服侍她净手。乔雁兰擦干净手上水珠,正准备歇息会儿,门外却有一个小厮禀报:“二姑娘,夫人叫您去东院一趟。”
这可真是件怪事。乔雁兰知道嫡母瞧自己一向不算顺眼,怎么今日好端端叫她去?她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和母亲说声,我换了衣裳就来。”
小厮走后,乔雁兰问翠青,“母亲这几日,怕是忙着准备大姐姐婚事吧。”
乔雁兰的大姐乔冷竹也嫁了人家,算日子还在乔雁兰前头出嫁。乔冷竹是嫡女,乔夫人定然对她成亲要上心许多,不光准备了十里红装,还搜罗着宴请宾客。
反观乔雁兰这边,就要冷清不少。
不过,陪嫁丰厚真不见得是幸事。前一世,乔冷竹嫁到侯府,因为主持中馈,常常拿嫁妆补贴夫家,什么事都操劳,反而没得到一分好。夫家上下仗着乔家门第不如侯府,可着劲欺负乔冷竹。最终乔冷竹怀着身孕,因为太过劳累,生产时候难产,一尸两命。
算起来,甚至比乔雁兰还要早逝几年。
翠青答:“是啊,大姑娘出嫁,府中谁不敢不重视?一个个都偏心,可着大姑娘巴结,忘了姑娘您……”
乔雁兰不悦,斥责道:“行了!姐姐比我先成婚,又是夫人亲生,有什么奇怪?你少说些这样的话!”
翠青忙闭了嘴。
换好衣服,乔雁兰就往前院走,一路上除了微风拂动树叶窸窣,四下寂静。到了前院,她意外听见里边传来女子的哭声,其中夹杂着泣不成声的哀诉。
乔雁兰一怔。
这是她大姐姐,乔冷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