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生要看这林府设的赏花宴背后有何蹊跷。毕去非垂下眼帘,何况此次不知林府会对上阮做些什么。
不过想来上阮和徐县丞是不会答应的罢。
毕去非在袖中掐指一算,心底有了主意。
“县令大人,此次去赏花宴身边还是有个侍女为好。”
“不仅可以帮衬出行,随物作礼,亦可查探消息,可谓是一举三得。”
书房内,毕去非端上热茶,小心放置到正在查看卷宗的严子皓之前。
热气蒸腾而上,严子皓抬眼看向自己招的瘦弱书吏,见她眼底熠熠生辉,声音清明“我恰好认识一友,人机灵又知礼,只需五十文我就推荐给您。”
严子皓缓缓放下卷宗“那人是不是还大病初愈,面色苍白。”
“不妨碍,不妨碍。”毕去非连连摆手,正要继续向县令大人言说,就见严子皓毫不留恋地起身往外处走,独留下一句话。
“我去西街一趟,赏花宴你留在县衙养伤。”
县令大人竟也不愿意带我去,难不成我要翻墙入林府不成?仔细思考番可能性,毕去非幽幽叹气,把桌几上的茶端走。
这可是上回东街的姑娘送来的茶叶,值上不少文钱呢,可不能浪费。
毕去非将茶灌下,出门便见神情严肃的妙龄少女踏步入衙,走路带风,步子虚浮,可见心中急切。
近看是眉目柔和,鹅蛋细眉,通身是读书人的打扮,领口还绣着翰柏书院的图样,但是可见有些发黄,隐蔽之处且有些补丁。
如此年纪外貌衣着,又是翰柏书院之人,毕去非心下微忖,踏步朝她走去。
“可是来报案,请往这边走。”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典史沈观引着少女便是要往书房走。
少女点点头,却见眼前停着位书吏打扮的人,朝她作揖,宽大的袖袍顺势而下,显露出清瘦的胳膊,清明的声音掷地有声“秦姑娘。”
竟然认出我了。
有些恍惚的秦运聪眼神微定,掠过沈观走到毕去非面前,朝她说道“我要报案。”
视线转到县衙的侧房。
两人坐于桌几前后两侧,毕去非跟前放着笔墨纸砚,眼神平视着秦运聪。
“王询,他失踪了。”秦运聪紧捏着拳头,说起此事时表情全然不复之前的沉稳。
那位才学惊人的读书人啊……毕去非手握笔杆,看向眼前已微带焦色的秦运聪。
“何时失踪?见到他最后一面时为何时何地?因何判断他失踪?”
“今早失踪的。”秦运聪话一出口,便立马开口解释“我知道此话可能有些荒谬,但王询他绝对是失踪了。”
“往日鸡鸣之时他定会去书院念书的,但今日到了亥时仍不见他的身影。”
“况且明明昨日我才曾在花灯会上见过他,那时他还同我约好,明日去书院时与我探讨新出的诗文。”
毕去非下笔的动作顿住“你可去其他地方找他?”
“我去了他住处,那里面没人。”秦运聪眉头紧蹙,她下了学堂之后便立马去了。
“只去了那处?”毕去非继续询问。
“王询他只有可能在书院和居舍里面,绝不可能去其他地方。”秦运聪神色笃定,回绝了她的猜测。
“或许是受伤去了医馆?只是一上午没见倒也不必如此着急。”毕去非挑眉看向秦运聪,这般属实是过于着急了些。
“不可能。就算是受伤,王询他也绝对不会迟来书院的。”秦运聪的手指不自觉地按住桌子“我最了解他,他就是连去医馆的时间也不会舍得的。”
毕去非视线触及自己关节处的厚茧,继而抬头,微微叹气“那我们先去他住处一看。”
从县衙走出,略过最为繁华的东街,穿过商人、走卒、马贩,再往清静的地方走,来到最为荒凉的地方,推开镶在摇摇欲坠的土墙上的木门,便是王询所居之处。
寒风从缝隙漏出,毕去非打了个寒颤,狭小的屋内四壁皆空,不见器具,只有简单的塌床柜,地下全是沙子。
屋内看起来并没有人来过,只有一人的脚印,分布均匀,看来王询走时并不慌乱。
顺着脚印往前看去,床边的沙地写着大片大片的字体,字迹刚劲有力,但是不少都被胡乱划去,仔细辨认,都是些京城大儒的名句。
这诗,有些眼熟……毕去非回想起来,这应当是朝廷女官宋烟志的诗篇。
宋烟志,官居四品。同王询一般,也是贫寒子弟出生,但也担得上是惊才艳艳之名,现在正是皇上的御笔,身边红人。
看来王询对她的诗篇甚是推崇。脚踩软沙来到王询的榻衣柜前,毕去非顿住,这可能算得上王询整个屋子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秦运聪走过来,语气有些低迷“这里我找了很久,也没有看见有什么东西。”
毕去非打开上部衣柜,空荡的内部只有两件纹路色样皆一致的单薄衣物,是晏城最为常见的样式。
一件上面布丁多得像是可以填满整衣,另一件的袖口处也是多有磨损。
看来平日里都是穿这两件衣物,毕去非把其平铺开来,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剩下被穿上的那件,是最为破烂,还是最为崭新?”毕去非重新把衣物叠好放回。
秦运聪沉寂片刻后开口“是他最为珍惜的那件。”
“他什么时候会穿那件衣裳?”毕去非发问。
“重要的时候。”秦运聪摇摇头“但是像元宵这般的节日,他穿那件衣服也实属正常。”
毕去非微微点头,视线移于下方的榻床,手指按住枕头,而后将草枕撕开,里面露出一大封信来。
“你怎么知道此处有物?”秦运聪发问。
经验之谈罢了。毕去非把话按下不谈,只是默默把信拆开,里面只是些誊写的诗句。
“这些是?”毕去非把信递予秦运聪,询问她。
秦运聪见到那些字迹之时,眼睛微缩,而后慢慢移开视线,嘴中嘟囔着“不过是些王询撰写的诗句罢了。”
“好诗。”毕去非拿回信来,嘴中默读诗句,这般行文和意境皆是上乘,果真是不负才子之名。
“我们再去书院看一眼吧。”秦运聪打断她,抬脚便是往外处走。
这些诗句也应当是每月都从京城传来的,毕去非摩挲下巴,话说上次传诗句的时候恰好是在匪村探案的时候,不知这次传来了什么诗篇呢。
翰柏书院。
青白色学袍的学子三三两两聚作一团,而其中有一人手持狼毫,在玉版宣上笔走龙蛇,没过片刻便是以书院为题写了首诗。
柳俊义手捻折扇,给湿润的松烟墨吹干,诗句还未过眼便出口称赞。
“我还从未见过像林兄这般善于书法的人。”
旁边的陈荣也是啧啧称奇,“锵锵鸣玉动,落落孤松直。林兄不仅字写得妙,这诗也非常人所能及,我等只能甘拜下风了。”
而他们所说的林观应梳了个束发髻,斜插着足金的发簪,腰侧的蹀躞带上悬挂着羊脂玉的玉佩,被其他学子簇拥在中央,嘴角似笑非笑,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林观应,林府二公子,上阮同父异母的弟弟。
毕去非观之他写的诗句,平平无奇,算不上什么佳作,不过他的身份在这晏城倒是不一般,难怪其他学子会这般吹捧。
“不过如此。”秦运聪在远处瞧了眼,便收回视线。
“只是个是毫无内韵、附庸风雅的俗作罢了,和王询的诗句比起来差远了,他们竟也能夸得和天上有地下无似的。”
“我说这是哪里来的穷酸味。”柳俊义执扇微摇,出言嘲讽道:“原来是你从这走过呢,真不知道书院为什么要招这种人进来。”
秦运聪捏紧拳头,正要发作,就见毕去非先她一步走到前去。
“这位可是柳公子?”毕去非的声音清朗,一下子便引来了学子的目光。
上下打量眼前这个身穿青袍的陌生人,柳俊义皱起眉头,眼睛里面流露出几分嫌弃。这人看起来和秦运聪一样寒酸。
“你认得我?”
“我曾和您打过次交道。”毕去非姿态谦卑,语气也格外诚挚,“自那次以后,我便记住了柳公子这般衣着富贵、举止不俗之人。”
“你倒是会说话。”柳俊义心情大好,“说吧,你在哪里见过我?”
“赌坊外。”
无视柳俊义瞬间变色的脸色,毕去非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
“记得那天的柳公子输光了银钱,身无分文地被赌坊赶出来,整个人醉醺醺走在西街上,路过县衙时,竟是耍酒疯拿石头砸烂了县衙大门的门环。”
“根据晏城法典第二十二条,破坏官衙之物者处劳役刑,只是县衙念在柳公子是初犯,又非有意,便改成了罚白银二两。”
“只可惜当时的柳公子掏遍全身上下,竟也摸不出一文钱来,县衙便只得把柳公子留下来,等人来赎。”
“听到此话,柳公子登时急了,面红耳赤地怒呼道他可是柳府大公子,柳俊义,他怎么会赖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