咵啦的声音响起。
火膛外壁堆的砖块一下子被毕去非踢翻了。
“嘶,好痛,这可真背时。”拍拍身上的尘土,毕去非扶着火塘内壁缓慢从地上爬起。
她仰头向上看,发现头顶是漆黑的烟囱,排烟口还是通常的。
不对。毕去非展开掌心,方才她摸了火塘内壁,手掌粘的黑尘像是能证明这火膛不久之前还在用。
倘若这陶瓷坊不烧烧陶瓷,又会是烧什么呢?
记得方才摔下来的时候她碰到了个硬物,毕去非伸手向底下摸索,直到发现靠墙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小圆环。
毕去非费力地拉起小圆环,底部的石板被缓慢拉起,一条黝黑的阶梯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原来通往地下的入口就隐藏在火膛里面。
看着这条不知道通往何方的梯子,毕去非说完“入口在这,我先去瞧瞧”便是要进去探个明白。
“等等。”身旁的严子皓开口叫住毕去非,长腿跨到她跟前,“毕书吏,你走我身后去。”
见此,林上阮冷淡的脸上兴味地挑起眉毛,“严县令可真是体恤下属。”
“不过他说得对。”林上阮踏步向前,伸手用力地止住毕去非紧跟着严子皓就要下去的步伐,她那淡青色的碧烟袖在空中利落地划开一道弧度,“你武功比我差,走我后面。”
徐净秋紧随其后,跟在了林上阮后面,在经过毕去非时还不忘含笑补了句,“还请毕姑娘走我后面。”
听着徐净秋那语气里满满的笑意,毕去非满头疑问,“不是我先发现的吗?怎么变成我走最后了?”
此时,为首的严子皓举起火把,明亮的火焰映出带着潮意的石砖地道和那狭长不知道去处尽头,“小心脚下。”
众人纷纷点头,就这般,在整个匪村人都在歇息之时,毕去非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走入了废弃的陶瓷坊地下。
地下的石壁压得很低,走道也仅仅能供一人行走,密闭的空间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又长又黑的地道里,只能听见他们踏上石砖时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这地方不像是一时半会能修出来的。”摸索着走了半刻钟后,感觉有点冷的毕去非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话音刚落,视线的尽头突然豁然开朗,一个半掩着门、漏出光线的房间映入众人的眼帘。
严子皓谨慎地推开门,把火把探了进去。
这里面空间不小,墙的四边都有铜灯展,墙角则摆着大量的四四方方的土盆和看不清样子的植株,中间则是杂乱地摆放着不知作何用处的奇怪器具。
用火把点燃这密室四周的铜灯盏后,严子皓把目光看向土盆里种的植株,显蜡被的棂篐蒴果姿态各异地生长着,而墙角垒在一处的棂篐竟然足足有一人之高。
“这里怎么会有棂篐?”徐净秋的眉头深深蹙起,顿感此事不太简单,“而且还种了如此之多。”
另一边的毕去非则被垒在一起的器皿吸引了注意力,她凑过去细细观察,纱网覆盖的漏斗被铜丝架起,底下空空,感觉像是要过滤什么的样子。
毕去非摸着下巴继续观察,只见旁边架着一口铁锅,里面是普通的石灰浑水。
在上面的陶瓷坊,好像摆放了大量青灰石。想到这里时,毕去非感觉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了。
“我记得生石灰遇水可以放出大量热,这是要加热什么?”
念此,毕去非又凑近了一些看向锅上架着的甘埚,掀开甘埚的瓷盖,发现上面凝结了细细麻麻的青色晶末。
瘦削白皙的手往那一刮,毕去非捻了捻它的质感,暗道不妙,这难道是……
半空中有浮沉粉末涌动,毕去非开口说道:“你们过来看这个。”
“你没吸进去吧。”林上阮瞧了眼粉末,伸手来探她的鼻息,“幸好,人还活着。”
不知是被气到还是被呛到的毕去非蹲在地上咳嗽起来,颤抖着伸出手指,“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林上阮表情平淡,“这可是棂篐磨成的粉,少食麻痹神经,多食引人发狂且令人上瘾无法自拔。”
“我知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废弃的陶瓷坊在做朝廷违禁之物。”
“不止如此……”整理好思绪的毕去非慢慢开口,语气逐渐下沉。
“这制作棂篐粉的作坊兴办起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首先,这般大规模的棂篐植株种植是被朝廷死死把关的,若是常人获得一点都很为难,更何况有这么多。”
“而且这里还有来细分棂篐粉的份量的三十二星的秤,配有专门的瓷器来提纯棂篐粉的含量,这些东西在市面都是未曾生产流通的。”
“不仅如此,利用石灰粉遇水放热来代替柴火加热,以避免在这地下中毒,可不是常人想想就能出来的。”
“这下可真是麻烦了。”徐净秋温和的脸庞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子皓,我们必须封锁这里。”
“不急,我们先回去。”严子皓握着剑鞘,眼神带着锋芒的冷意,“这个作坊的参与人员还有背后的主使,我要一网打尽。”
“我这个,算因公负伤吧。”正当气氛紧张之时,毕去非突然开口了,她从袖袍中探出手来,“能加点工钱吗?”
“行事不慎,扣工钱五文。”听到严子皓冷酷的回答,毕去非欲哭无泪。
“为什么啊,等等!县令大人!”
就在毕去非哭丧着脸时,严子皓寒玉般骨节修长的手伸到毕去非的面前,“不过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身为书吏,首先应当以自己安危为先。”
毕去非愣愣地将手搭在严子皓手腕上,顺势借力而起,“谢过县令大人。”
趁着天仍是墨色,毕去非一行人偷偷从陶瓷坊赶回了竹屋内。
夜深人静之时。
毕去非睁开眼睛,披衣下床,抄起草纸便是在上方梳理线索。
照棂篐的生长之势,种下时定然在立秋前,那时匪村的村长应当还是陈青雄才对,他对此事是否知情?
毕去非笔下的动作顿住,她的心中的天平慢慢倾斜到了一边。
思绪越理越杂,还是没有睡意的毕去非来到竹屋后面。树影婆娑间,月光从空中洒落,淋了她半身的白光。
“睡不着?”
林上阮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毕去非微微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卷起草叶,“你也是因为案子的事情难以入睡?”
“非也。”林上阮草草披了件素色斗篷,眼神不闪不避,“我是被你写字的动静吵醒的。”
毕去非陷入沉默,这口从天而降的锅,怕是比晏城县衙积年以来的卷宗还沉吧。
“不知明日能否快刀斩乱麻地破了这个案子。”毕去非长叹口气,“这匪村是越发叫人看不清了。”
而竹屋的另一边,昏暗的烛火幽幽燃起,显示着此刻屋内之人还未入睡。
严子皓敛袖提笔,在素笺上疾书数行,寥寥数笔便把棂篐之事全然写于纸上。
“这消息今日便要传过去。”
旁边的徐净秋点点头,趁着夜色把灰羽的信鸽放了出去,回头又见严子皓捻起新纸,像是要继续写些什么的样子。
“是有什么不对?”徐净秋回忆番刚才的信纸,没觉有什么遗漏。
严子皓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什么习以为常的事情,“卷宗还未誊写,你也来写。”
徐净秋无奈摇头,也拿毛笔轻轻沾了墨,“也算是尽县丞应尽之责了。”
清晨卯时,竹屋外传来磨蹭的脚步声。绵延不绝,好似不把人吵醒便不罢休一样。
还有匪村人会主动找到我们?
毕去非眼底多了几分警惕,“吱呀”一声缓慢打开竹门。
屋外右侧的的某道人影看了过来。
匪村守村人——刘山从半倚的柱子上起身,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终于肯出来了啊。”
是刘山?看起来不像是因为陶瓷坊的事情找上门的。毕去非放松了些,直直看向他,等他坦明来意。
刘山半阖眼瞧她一眼,微微啧了一声。
毕去非满头黑线,他在嫌弃我?这个人不会以为我看不出他的嫌弃吧?
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刘山冷哼了声,“我问你,看见陈肃去哪了吗?
“不知道。”毕去非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你怎么一点问人的态度都没有。”转身就要回到竹屋去。
急了的刘山冲到毕去非前面就要拦住她,“等等,你真是没有看见他?”
然而不知道从何处弹来一石块打中刘山的膝盖处,直逼得他朝毕去非跪下。
“也不必行此大礼。”毕去非顿住脚步,看刘山的眼神格外复杂,“我还是可以帮帮你的。”
跪在地上的刘山气得满脸通红,青筋一根根暴起,这得是有多着急。
“是谁干的?”刘山气不打一出来,恶狠狠地抬起头,竹屋的大门打开,严子皓笔挺的身姿赫然显现于他的眼前。
瞧着面色不虞的严子皓,毕去非惊讶之余膝盖登时一软,“完了,看样子我又要被扣工钱了。”
哪成想,严子皓直接越过她走到了刘山前面,“性情急躁、无礼待人,你想对我的下属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