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和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虽然年纪小,但对许多事的理解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方泥在与恩和的日常交流中,终于知道了恩和打扫羊圈的原因。
羊圈里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破烂的围栏上长满了青苔,羊粪散落在泥泞的地面上,吸引着嗡嗡乱飞的苍蝇。
方泥站在羊圈里,熟练地挑着羊粪蛋。
“羊圈不打扫干净,羊妈妈会生病,羊妈妈生病了,小羊也会跟着生病,羊群会全部死掉。”
恩和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男孩正低头认真地用木棍清理。
他的动作笨拙,但充满了认真与执着。
方泥静静地看着,恩和回以方泥一个甜笑,方泥看着自己叉羊粪的手,决定暂时放过恩和的脑袋。
泰坦族以放牧为主,放牧的历史已久。
夕阳下,方泥和恩和坐在草地上,远处的羊群悠闲地吃草。
方泥问小助手:“他们没有文字,放牧的知识怎么传下来的?”
小助手查询资料的声音响起:“他们应该是靠口口相传。”
恩和的话也恰巧印证了这一点:“我从小跟着父亲学放牧,父亲是族里放羊最厉害的人,父亲放的羊从没生过病。”
方泥不曾停下手里的活计,他将羊粪蛋堆成一座塔。
“恩和有个好父亲。”
“对喔。”恩和的眼里满是自豪,“父亲会分辨草场,会看天气。”
方泥被恩和眼里的光所感染:“恩和最棒。”
说着他把手放了下来。
他好像要进入躁郁期里的“郁期”了。
处于郁期的他,对万事提不起兴趣。
人生灰暗,他什么都不想做。
因为说起父亲而有些兴奋的恩和竟然发现了方泥的异常。
“泥泥怎么了。”
这是恩和怎么也学不会“方泥”两个字的发音后,方泥让他这么称呼的。
方泥摇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病。
“我没事,只是觉得累。”
看着恩和关切的眼神,他想到恩和的父亲。
和很多泰坦族的男人一样,曾跟随乌恩上过战场,并在战场上失去了生命。
这也是泰坦族大多数男人的宿命——牧战结合。
那些平时看似普通的牧民,都是一旦战争爆发便立刻参战的战士。
而远古时代战争的残酷,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方泥眼前。
他自认不是什么感情丰富的人,但也开始为乌恩担忧起来。
乌恩会好好回来吗?
小助手的报告打断了他。
“主人,根据历史记载,如果不清理羊圈,羊群很容易感染细菌性疾病,这种病一旦爆发,很容易传染整个羊群。”
小爱同学忽然上线,它的播报依旧带着其特有的俏皮。
是了,小助手的属性当初被导师设定为“积极乐观”。
“这种疾病不仅会传播给羊群,严重时甚至可能传染给人类。特别是在卫生条件不好的情况下,这种疾病的爆发极具毁灭性。”
小爱同学的分析让方泥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眼下。
“那这会成为泰坦族的一个隐患吗?”
泰坦族的卫生条件确实堪忧,和大多古代蛮族一样,如果疾病在这里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小助手打开大数据预测模块。
不久,方泥脑中传来了一份详实的数据。
匆匆扫过大段分析一眼,直接翻到结论那一页。
上面写着鲜红的结果:疫病爆发率为55%。
方泥下结论,“爆发率不是很高。”
小助手身为快乐型人工智能,语气难得严肃:“主人,这个数据在你看来是55%,但如果爆发,对泰坦全族来说就是100%。”
方泥想了很久,这一论调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终于,他开口询问小助手:“有什么办法预防疫病发生吗?”
小爱同学迅速调取资料,将一系列防疫措施推送到方泥的意识中:羊圈的清洁、定期消毒、防止交叉感染、适时隔离病羊等。
这些信息让方泥的躁郁症加速发作。
为什么他被迫来到古蓝星,如今还要被迫上课。上课也就罢了,课后还要布置实践作业。
严重怀疑导师对ai小助手做了什么特殊设定。
方泥硬着头皮将资料收下。
“晚点再看。”
小助手不置可否,又消失了。
与恩和告别,当日傍晚,方泥艰难地看完了多达一千多页的报告。
第二日一早,他就将此事告知了卫抱厚。
他找到卫抱厚,向对方解释清理羊圈和预防疫病的必要性。
卫抱厚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他显得非常惊讶:“王妃,我们部落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您是从哪里听说的?”
方泥连理由都懒得想,直接敷衍道:“中原曾有类似的情况发生过,虽然不是羊群,是其他牲畜,如鸡、鸭、鹅。”
卫抱厚脸色凝重,陷入了沉思。
思考了许久,卫抱厚再次与方泥对视,他的表情却是犹疑的。
“我会去一试,但王妃不要抱太大希望。这里的规矩,依赖的更多是王和几个长老的决策,在下人微言轻,恐怕难以左右大局。”
方泥未曾想到,自己提出的建议将在这个固守传统的部落里会遭遇何种阻力。
“我和你一起去。”他简单做下这个决定。
卫抱厚应了一声“是”,心中的担忧只增不减。
*
刻不容缓,方泥同卫抱厚一个早上就将东西准备妥当。
他们吃过早食,开始了挨家挨户的劝说工作。
然而,他们的行动并不顺利。
“我们养了一辈子的羊,从来没听说过羊会得疫病。”
“传染给人?不可能,虽然你是王妃,但你也不能危言耸听。”
牧民将卫抱厚扫地出门,当然也包含同他一起来的方泥。
两人面面相觑,决定再去其他家试试。
荒原上的牧民只多不少,方泥就不信了,一户愿意配合的牧民之家都没有。
但事实给了他重重一击。连续几户牧民家都将他们扫地出门。
方泥也从一开始强颜欢笑,到后来的麻木、暴躁。
“他们就不怕死吗?”
还是他没将疫病的危害说清楚。
卫抱厚似是早有预料,对这件事的结果并不感到惊讶,他反而是那个安慰方泥的人。
“王妃这几日的泰坦语说的已经很好了。”
方泥不看他,却突然品味出卫抱厚与小助手有着同样的优点——万事只挑好的一面说。
牧民的不配合,让方泥的抑郁彻底爆发。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方泥这样问自己。
他在这里做什么?他是居委会大妈?苦口婆心地劝说部落里的人改善羊圈环境。
他只是个过客而已。
在卫抱厚一声声的安慰声中,方泥越来越不耐烦。
可一整日的辛劳让方泥生出一种“如果今日达不到目标,那么他的心力就全白费了”的心理暗示。
他也曾想好好面对自己的病。
到了“郁期”的时候,尽量让自己积极起来。
他还在自救。
可这些牧民呢?
一旁的牧民神神叨叨地拒绝配合。
路过的人好奇地看向这里。
方泥冷笑一声,卷起袖子,抄起工具就走进了羊圈。
泥泞和恶臭扑面而来。
但他不为所动。
他埋头开始清理,牧民们却像是疯了一样,纷纷惊呼起来。
“你在做什么!”
一位年长的牧民大步上前,一把将方泥拽了起来。
方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我要证明给你们看……”
方泥想要解释,然而牧民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们脸上的表情带着领地被侵犯后的愤怒,还夹杂着一丝方泥看不懂的恐惧。
“走开!别动我们的地方!”
方泥措手不及,被牧民推搡出了羊圈。
好不容易平复了的头痛症,与他的抑郁共同爆发。
但他仍然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保持平静:“我不知道为何你们这样固执,清理干净羊圈对大家都有好处。”
卫抱厚也在一旁小声说道:“王妃说的没错。”
没想到牧民的情绪却像被点燃的干柴一样,先一步爆发了。
他们的暴怒没有来由:“你算什么?你放过几年羊?凭什么来教我们放羊?”
“什么羊粪球王妃,她这么瘦弱,能为我们的王生下小崽子吗?”
眼前的牧民吵吵嚷嚷,像是催化剂一样,不断加重方泥的不耐。
那些杂乱无章的指责声充斥着他的耳朵。
“够了!”
方泥大声一声,他的声音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你们天天只知道放羊,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放出了什么名堂!”方泥尖酸刻薄。
牧民还想反驳,方泥同样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
他的泰坦语这几日突飞猛进,没想到第一次正式使用它,却是在这种场合。
“你们每天懒懒散散地起床,羊圈门一开,羊自己出去吃草,晚上羊自己回来,你们只需要关个门。这样的放羊需要什么本事?任何人都能干!你们真以为放羊有多难吗?”
其中一位牧民不服气地反驳道:“你上过山吗?知道放羊有多辛苦吗?”
方泥的怒火更盛:“上山有什么了不起?你上过天吗?哦对了,你没上过天。”
阴沉地注视着牧民一人,:“信不信我将你的肚子剖开,把肠子拉出来当线,像风筝一样把你放上天!”
他的声音不大,但说话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在他提到风筝时,牧民们都愣住了。
“你们见过风筝吗?”方泥冷笑道,讽刺中带着几分残酷。
那些原本还想顶嘴的牧民,渐渐从错愕变成了恐惧。
牧民结结巴巴地想说些什么,但被方泥疾声厉色震慑住。
牧民无端想起乌恩杀人时的样子。
“你什么你!”方泥步步逼近,“还是你想让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这些句话像重锤一样,一锤一锤砸在众人心上。
牧民吓得脸色煞白,他的家人纷纷噤声,目光里再也没有先前的挑衅。
他们看向方泥的眼神满是恐惧,仿佛在面对一个不讲理的恶鬼。
看着牧民们终于安静下来,方泥却怎么也无法恢复正常状态。
“道理,我已经同你们讲得再明白不过。”方泥抄起地上的木叉子,是他与恩和共同研制出来的叉粪神器。
“你们若再不识好歹,我便把这羊粪堆满你们的家,将它们一颗颗塞进你们嘴里,让你们也尝尝终日与粪相伴的滋味。”
没有人敢阻拦方泥的行动。
而小助手也默默修复着方泥的脑细胞。
方泥强忍躁郁的心情,以及脑子嗡嗡地疼痛,为牧民收拾起了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