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李婆子主动认罪,大家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到炸狱事件上,毕竟比起一桩基本定性的毒害案,查出私用火药者功劳更大。
赵督察看向沈钦钦的目光犀利而炙热。
然而,沈钦钦面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得逞的笑容,王德顿感不妙,但无法阻止她开口。
“我被囚禁时听李婆子口吻便知她并非头一次做这种事,所以当我逃出来时故意没有声张,雇人悄悄跟踪她们,至于她们所做之事是否真如她们所说,还请大人听听证人怎么说?”
“证人何在?”
一个其貌不扬的汉子从围观百姓当中走出来,有人惊呼,“这不是掏粪的李二拐么?”
李婆子闻声回头,看见李二拐时猛地瞪大眼睛,眼中盛满不敢置信与愤怒,最终慌张地垂下脑袋。
李二拐一瘸一拐地走到沈钦钦与李婆子中间,紧张地跪趴下,“草民李有德拜见大人。”
“你就是证人?”
“草民正是,草民是个掏粪的,我爹我爷也是掏粪的,从我爹那辈起,城西区住户上至官邸富商下至普通百姓都找我家掏粪,草民打小就熟记每一条大道小路……”
赵督察沉着脸呵道:“说重点!”
“草民昨晚看见一个衙役背着一个姑娘从衙门后门儿出来,一时好奇跟了上去,便看到衙役将人交给了李婆子!”
李婆子闻言立马发出尖利的叫声,怒指李二拐,“好你个李二拐,到底收了多少黑心钱竟然联合外人污蔑你奶奶我!”
李二拐也不逞多让,边躲边大喊,“哎哟我奶奶正在家躺着呢,您老人家有县令大人做靠山,当年可是亲口说我家只是个臭掏粪的,草民哪敢跟您攀亲戚啊。”
说着便扑到赵督察眼下,抹着眼泪继续诉苦,“换做往日,就算是打死草民也不敢说对县令大人不利之言,谁不知咱们县令只手遮天,也是今儿瞧着这位姑娘实在可怜,又有二位大人做主,草民才敢吱声,还请大人明察。”
说完还忌惮地看了眼跪在一旁的县令,并做出懊悔的神情,一看便知是怕县令事后报复。
却不知李二拐一番话激起了围观百姓的勇气,有人控诉王县令徇私枉法、欺压百姓,还有人冲进公堂现场报案,说自家女儿被王县令掳走糟蹋,至今生死不明。
“刁民!胡说八道!”王德又气又怕,脸红脖子粗地朝赵督察高呼冤枉。
赵督察也被眼前的混乱弄得有些傻眼,甚至有些怀疑这些群情激愤的百姓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肃静!肃静!”
“现在本官正在审案,有冤情的回去写状告递上来,再扰乱公堂全都拖出去打杖责三十!”
“肃静肃静!”
在衙役的镇压下,围观群众总算安静下来。
正当赵督察考虑要如何继续审案时,一旁喝茶的黎徵忽然开口。
“沈姑娘方才说今早逃出去后雇人跟踪,可这位证人说的是昨晚之事,只能证明衙役与李婆子勾结囚禁于你,如何证明是王县令所为?”
王县令立马附和,“就是就是,我看分明是你这刁民与人勾结陷害本官。”
沈钦钦目光从一派从容的黎徵身上移开,冷漠地扫了眼王德,“这位李大哥只是民女无意间遇到的,民女所说另有其人。”
赵督察:“证人何在?”
话音落下,众人四处张望,只见一个狱卒打扮的青年缩着脖子上场,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自我介绍,“小人王顺拜见大人。”
“你是狱卒?”
“是。”
“还不快将你知道的如实招来!”
“是是,小的是狱卒,沈姑娘入狱那日便是小的当差,昨晚大牢发生意外之前,小的亲眼瞧见沈姑娘被提审带到了刑室,等人被带回来时全身是血,小的怕人死了县令大人怪罪下来,就去瞧了一眼,发现被送回牢房的竟是其她女子。”
“那你又是如何被雇用的?”
“这还要从沈姑娘入狱那天说起,小人表妹在夫人院里当粗使丫鬟,她亲眼瞧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往茶水里撒白色粉末,当日那些夫人们正是喝了茶水后不久就开始发作,她本打算告知夫人,却发现夫人是假装中毒,表妹被吓得不轻,六神无主之际便来找小人……”
王顺口齿伶俐地清晰讲述了自己是如何安抚表妹莫要声张,又如何偶遇了逃出来的沈钦钦,因为气愤和怜悯答应她帮忙跟踪李婆子,当然是不收钱的。
“小人跟踪李婆子,发现她偷偷摸摸地见了县令夫人,回头就匆忙回家烧东西,小人便趁她进屋的间隙从火堆里扒拉出一些残纸……”
残纸被递到赵督察手中,从残缺的文字中尚可看到一些女子身份信息以及埋石地点,其中赫然有个熟悉的名字,正是方才冲进公堂报案之人的女儿名字。
这些名字,无疑是被王德糟蹋的女子。
但真正让赵督察震惊的是其中一页写着他兜售禁品硝石,说明他要么与人勾结,要么自己私藏硝矿,此时被抬到明面上来,他必死无疑。
王顺觑着赵督察黑沉的脸色,弱弱道:“本来小人就算拿到证据也不敢出来做证,毕竟县令大人……直到刚刚看见督察大人要主持此事,小人才敢站出来。”
“混账!”赵督察怒将残纸拍到桌上,看向王德的目光如同死人,“王德,你一个七品县令竟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你若如实招来,或可保住你王家一些无辜人的性命!”
王德呆住,他以为以自己和督察的关系,最差的结果无非是丢掉乌纱帽,区区七品芝麻官他也舍得下,但现在督察大人却暗示他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瞬间明白自己私卖硝石的事被发现了,一时脸色煞白。
不过他也听出来了,赵督察害怕自己被牵来,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下,下官认罪,沈氏是无辜的,是我夫人不满自家侄儿因她入狱,自导自演故意陷害,下官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求大人明察啊。”
赵督察冷笑,指了指桌上的残纸,幽幽开口,“那这些死去的女子呢?”
王德咬咬牙,“下官也认。”
此话一出,一个人影从公堂后门冲进来朝王德而去,“王德你个畜生,老娘这么多年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受尽白眼,你竟然!你骗我骗得好苦啊,老娘要跟你和离!”
王德对于妻子只有贪图她家钱财和商路,便是此刻也不敢与她撕破脸,害怕暴露硝石之事,所以哭丧着脸道:“夫人,我只是想要个儿子。”
被衙役拦住正在挣扎的余氏顿时停下动作,死死盯着王德,嘴唇颤抖,最终无言。
她生女儿时伤了身子,不能再孕,是王德说有一女足矣,她才将侄子接到身边极近宠爱,却没想到王德阳奉阴违,背着她四处找人生儿子,还因此祸害了许多女子。
“罢了。”余氏伤心欲绝,最终亲口承认自己诬陷沈钦钦,以及对从前为了侄子所做错事一一坦白,“一切都是民妇的错,小女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大人放她一条生路。”
王德也道自己坦白一切,只求放过女儿。
赵督察是知道王德有私生子的,所以明白他此刻认罪无非是想让自己帮他压下硝石的事,以免连累私生子被诛。
赵督察看不起王德这副虚伪的样子,但也不得不顾及自己的名声,毕竟以前王德没少打点他,要是让人知道他收的钱财是卖硝石得来的,他的小命也别想要了。
于是赵督察当即给王德一家定了罪,数罪并罚,抄家,王德死罪,余氏刑期十五年,流放千里,永不得回归,还有余氏那在牢里的侄子得以重新审判,查出其手上也有不少人命,改判死罪。
沈钦钦自然是无罪释放了。
她没有回到之前的院子,而是等在衙门外头。
黎徵出来时看见沈钦钦,知道她在等自己,便走过去,他以为沈钦钦要谢自己,或是询问阁主行踪,但她似乎没有率先开口的打算。
“你走之后,修琳一直很惦记……”
却见沈钦钦忽地笑了,笑得冷漠又客气,“黎大人很聪明,混迹江湖委屈了您,您手段过人,合该做这些拿惩罪犯的大事。”
刹那间黎徵便明白沈钦钦知道了当初拔她指甲的是自己,倒是惊讶她并没有生气,当然,脸色也称不上多好是了。
“在其位谋其职罢了,只是一切乃在下自作主张,还请沈姑娘不要记恨阁主。”
沈钦钦垂下眼,嘴角依旧上扬,“承蒙照顾,怎敢怪罪……不知阁主可在附近?”
黎徵摇摇头,“自从阁主知晓在下对沈姑娘所做之事后,便甚少理人,在下哪敢多打听……不过今日之事还要多亏阁主传信,如果沈姑娘想见阁主,想必也不是难事。”
沈钦钦哪里听不出黎徵话里话外都在帮喻修琳“洗白”,不禁觉得好笑,嘴角的笑意也真实了些许。
其实在得知喻修琳身份时,她就猜到拔她指甲的是千金阁内部的人,无非是要考验她是否会出卖阁主。
她承认自己有怀疑过就算一切不是喻修琳授意,他也是知情的,也承认心里不大好受,所以故意不告而别,远离千金阁。
可现在,千金阁及时出现又救她一命,她又如何不明白阁主的一片苦心?一边因愧疚不敢露面,一边又派人守护,到底是她对阁主不够信任,不够了解。
沈钦钦不禁在心里感叹,阁主真是个好人呐,大好人。
黎徵只差明说自己可以替她送信给阁主,帮两人见面,但沈钦钦只是摇摇头,便离开了。
沈钦钦离开不久,崔文强出现在黎徵身边,难得发出疑惑。
“她没见过阁主,又是怎么知道是我们拔了她指甲?”
准确的说是黎徵下命,崔文强负责动手。
黎徵回想当日情形,神色莫名,“沈姑娘能多次看穿阁主伪装,自是观察入微。”
崔文强一本正经道:“她刚刚骂你的话跟阁主当初如出一辙,我还以为阁主告诉她的。”
黎徵面无表情地看向崔文强,被骂被敢的又不是只他自己,他只是将公务重心转移到了官场上,崔文强才是被冷落成了无所事事的人。
崔文强头脑简单,而且跟着黎徵办事对他来说也没差,见黎徵没接话,又问道:“你真不知阁主在哪?”
“……”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但也不是很难猜。
沈钦钦坐马车回静水镇,半路遇上了李正,准确的说是李正从后头追来。
“我收到你的信了,赶过来时才知道你已经被无罪释放了,听说你还入狱了,可还安好?”
沈钦钦透过小窗看向另一辆马车内一脸关切愧疚的李正,眨了眨眼,接着扬唇笑道:“我很好,抱歉,让你担心了。”
李正摇头,“若非我一纸诉状将那混混告进大牢,你也不必受这无妄之灾。”
“怎会?自打李先生来静水镇,多次出手相助,小女子感谢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