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到城门不久,一行官架车马徐徐驶来,两名带刀侍卫开路,城门外排队等待进城的百姓自动让出一条路。
待马车到达城门口,王德立刻上前恭迎,“督察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已命人在酒楼备好酒菜,还请大人稍作休息。”
换做以往,督察大人必然不会拒绝,今日却一反常态没有应下,人未露面,但隔着车帘可听出他的不满,“本官此来是为检查城防巡卫,公务要紧,王县令还是赶紧带路吧。”
王德怔愣片刻,虽心存疑虑,却也不敢二话,连声道是,“下官这便带大人去衙门。”
直到抵达衙门,督察大人从马车下来,王德才发现督察身边还有一身穿便服的年轻男子,此人长相俊朗,眉目清肃,肤色略白带着几分病态。
从督察大人谦卑的态度可知,此人身份定不一般。
“咳咳。”
“黎大人咳了一路,还是先请大夫瞧瞧吧?”
“无妨,老毛病罢了。”
“哎,黎大人年纪轻轻便心怀百姓,严于律己,实在令我等佩服。”
王德低眉顺眼的跟在后头进入衙门,脑子拼命运转,也没猜出对方身份。
他倒是知道当今首辅姓黎,可没听说首辅有儿子在朝为官啊?能让督察这般卑躬屈膝,难道是首辅同族亲戚?
总归不是他一个小小县令惹得起的。
心中有了成算,王德越发小心翼翼,进入书房后便默默侯在一旁,无需要就一声不吭充当背景板。
督察亦是观察脸色行事。
“这里便是巡护相关文书,黎大人可要过目?”
“我只是路过此地,不敢耽搁赵大人公务,您不必顾及在下,若不唐突,在下倒是对断案有兴趣,不知可否观摩学习一二?”
“黎大人勤勉好学,自然应当支持。”
王德收到督察的眼色,立刻从书架挑出一摞文书,恭敬奉上,“小县虽不富裕,但民风淳朴,最近并不大案发生,这些都是以往比较有意思的案子,黎大人可随意翻看。”
“多谢。”
接下来,堂内只能听到折子书页翻动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王德见黎大人拿起最后一份案宗,立马走到书架旁准备再给他挑些,不料却被对方阻止。
“王县令断案如神,黎某佩服,只是纸上谈兵终觉浅,不知黎某可有幸现场观摩王县令断案?”
“这……”
“无妨案子大小,便是邻里纠纷也行。”
王德看向赵督察,见他点头才应下来,“那下官便献丑了,请黎大人移步公堂。”
王德转头给属下使了个眼色,既然人家想看邻里纠纷,就给他弄来个邻里纠纷。
“就这个案子吧。”
王德猛地回头,便见黎大人站在案桌前,手里正拿着他还未写完的案子翻看,顿时紧张起来。
“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无需再审,不如还是换个案子……”
“啪!”折子被扔到案桌上,正好砸在赵督察手边。
“黎某一时兴起,既然王县令不方便那就算了。”说是算了,但语气明显不满。
不容王德说话,赵督察立马道:“既然结文还没写完那就说明案子还没完,正好本官也许久没见证审案断案了,既然黎大人有兴致,你又已查清结果,再审一遍又费不了你多少工夫,万一发现有何遗漏也算救了你。”
“是是。”王德强颜欢笑,心里却在骂娘,因为那件案子正是沈钦钦的案子。
好在沈钦钦已被掉包,谅那替死鬼也不敢生出什么幺蛾子。
“来人,带犯人沈氏上堂听审!”
王德吩咐下去,约莫一盏茶时间便一切准备就绪,为了彰显自己清正,王德特准百姓围观堂审,百姓们不负期望很快将公堂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威!武!升堂!”
“将犯人带上来!”
一名身穿囚服的少女被带上来,围观百姓开始议论纷纷。
“这姑娘年纪轻轻怎敢犯下如此大罪?莫不是有大冤屈,被逼无奈?”
“我怎么瞧着她脸上有伤,莫不是屈打成招吧?”
“胡说八道,全城谁不知咱们大人清正廉洁!”
“呵,我怎么听见有人睁眼说瞎话……”
“啪!”惊堂木一响,打断了某些不好言论,全场肃静。
王德肃着脸端坐堂上,沉声发问。
“堂下可是沈钦钦?”
“是。”
“两日前你受邀到衙内给诸位夫人做点心,可有此事?”
“是。”
“然,吃了你的点心,所有人都中毒险些丧命,可是你故意为之?”
“听说前些日子你在早市摆摊被人为难,对方入狱后,你依旧心怀不忿,之后听说对方是本官夫人的远房亲戚,便趁机报复?”
“是。”
少女始终保持跪趴的姿势,额头抵在地板上,让人看不到表情,一番审问下来,她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似乎已经认命,但每次开口隐隐透出的哭腔暴露了她的恐惧。
不到一炷香时间,王德便将事情起因经过问了个明明白白,待少女在证词上画押之后,他不禁嘴角上扬,整个散发着断案如神般的自信。
就在他准备做最后宣判时,一道质疑声打破了宁静。
“那位姑娘根本不是沈钦钦?”
王德闻言一惊,连忙给混在人群里的自己人使眼色,不料发生者已经拨开人群冲到了堂上。
这一突发状况再次激起百姓讨论,就在场上衙役都面面相觑。
赵督察再也做不到装聋作哑,呵斥道:“大胆,公堂之上岂容尔放肆!”
王德立马接话,“还不带下去!”
屏风后突然传出一直咳嗽声,所有人动作一顿,接着一道饱含深意的低沉嗓音响起。
“她既然敢公然闯进公堂,想必是抱着决心来的,王县令何不听她一言?”
“这。”
不容王德拒绝,堂下女子高声道:“我才是沈钦钦!”
一语毕,满堂哗然。
沈钦钦趁着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直接爆出惊天大料。
“今日民女冒死前来,只想质问县令大人为何将我从牢狱中带到边郊小院囚禁,又为何令此女冒充我担下莫须有的罪名?”
“什么!”有人惊讶出声。
王德早已急得满头大汗,怒道:“哪来的疯子胡说八道,来人……”
沈钦钦直接跪向赵督察,“请督察大人明鉴!”
赵督察早知王德的德性,在沈钦钦露面时便觉不好,以为案子有冤情,却怎么也没想到连犯人都是假的。
当着首辅之子的面徇私枉法,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包庇,要怪只能怪王德自己蠢。
“王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德对上赵督察愤怒、警告的目光,顿时明白自己完了,身子一软从座位上滑落在地,跪下大喊,“大人息怒,定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利,下官这就派人去查。”
赵督察可不是傻子,既然选择放弃王德便不能含糊,毕竟屏风后头坐着的,不仅是当朝首辅独子,更是十五岁便金榜题名、曾经轰动京城的天才人物。
只可惜天妒英才,因身体羸弱时常生病,最后只能担任一些闲职,如今十年过去,若非他有个首辅爹,怕是早就被人忘了
思绪转瞬即逝,赵督察冷声道:“有人告你徇私枉法,那么此事自然不能叫你去查,本官亦没有审案查案之权,按理说这种案子该上报知府大人,但等上头派人过来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略一停顿,他看向屏风的方向,用询问的口吻接着道:“今儿黎大人路过此地也是巧了,您在御史台当值,有权查办官员,就是不知黎大人有没有时间?”
在场之人都听出来了,那位没露面的黎大人才是当前最有权势的官员,于是纷纷伸着脖子朝屏风看去。
那位黎大人也不负众望地终于动身,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其年轻俊雅的面容令人震惊。
沈钦钦抬眼看去同样震惊,刚刚她便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原来真是旧相识——黎徵。
他竟然是官?
黎徵垂眸淡淡扫过堂下之人,神色未变,朝赵督察拱了拱手,“黎某虽职在御史台,但人微言轻,不敢担此大任。”
赵督察以为他不想插手,刚要松一口气,便听黎徵话锋一转。
“不过若是赵大人愿意出人着手调查,黎某愿从旁协助,待查明真相后上报知府时,黎某会给赵大人做证,赵大人心系百姓,临危受命,绝非有意越权。”
当着一众百姓的面,赵督察说不出拒绝的话,且听黎徵的意思是倘若结案,功劳都归自己,于是立刻答应下来。
赵督察说干就干,一边派人去请受害者以及一些目击证人,一边恐吓王德坦白从宽。
王德与赵督察对了下眼色,却是咬死不认,坚称自己一切按规矩行事,但说了昨晚牢狱被炸,并顺势将掉包沈钦钦一事推给炸狱之人。
赵督察与王德共事多年,瞬间明白王德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替死鬼,也不拆穿,反正他该做的都做了,只需看证据行事,王德是否能保住自己,就看他笼络人的本事了。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王德横行霸道多年,大家对他虽恨但更多是怕,尤其是为他做不法之事的人,多少都有把柄在他手里,一番威逼利诱之下,不难找出甘愿为他顶罪之人。
便说沈钦钦被囚院子的李婆子,被带上公堂后连半个眼神都没朝王德投去,只说自己是人牙子,昨晚手下弄回来一个美貌姑娘。
“干我们这行的,常能碰到卖儿女的,小孩子哪能全都听话,民妇只当这位姑娘心里有不甘,便想着关她几天就好了,实在没想到她不是被卖的,而是我那没出息的手下昨晚喝醉酒,在大街上撸了人。”
“不过这位姑娘看着弱不禁风的,怎的大半夜出现在街上?”
王德立马接话,“说不定昨晚炸狱之人与她是一伙的。”
赵督察坐在堂上,目光转向沈钦钦,“你可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