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沈南一下班就往医院赶,虽然能和夏浅说上话的时间并不多。
但白知安能感觉只要见到沈南自己,妈妈的嘴角就没下来过,精神也比前几天要好,连医生都说真是奇迹。
钟队给白知安打了电话,案子基本上已经清楚,但有主治医生的强调和病历单证明,夏浅没有被关起来,资料还在法院等着审判。
沈南看着门口站着的便衣,心照不宣的推开房门。
夏浅还在睡觉,他将一个袋子交给白知安:
“阿姨说昨天想吃芋头糕,我今天从那经过,就给她买了,等她醒来你给她吧。”
白知安把袋子放在桌上,和沈南并肩走出了病房。
沈南这几天并没有问起夏浅的事,白知安自欺欺人的想着沈南应该是没有听到那天的谈话,这样他觉得对沈南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竹市那边的培训怎么样了。”
“恩,还在准备第一阶段的资料,我手头上也有家公司老板要求加急,时间上有些冲突,刚好陈老师这些天有空闲,我让他过去了。”
沈南说的有些心虚,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见到明哲,并不是因为时间不够。
“那个,明总…”白知安拉长尾音,“他真的是你学长?”
沈南点头。
白知安继续问道:“人是挺热情的,但我感觉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
沈南又点头,“恩,不喜欢,很讨厌。”
白知安像个善解人意的老板,循循善诱以公司名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能说说什么原因吗?我那次见你好像在他面前就很不自在。毕竟两家公司还有合作,以后可能还会再见面,我不可能每次都能帮到你。但如果找到问题的根本,我倒是愿意相助的,毕竟我可不想我的得意部将因为不相干的人或事影响心情。”
沈南这会听的有些内疚,因为白知安说的是影响心情而不是影响工作,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开口。
那段往事,沈南从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因为每次想起来都能让他心塞到失眠。
沈南想起了那通电话,他心里清楚就算自己不说,白知安大概能猜到一些。
他心中是即高兴又惆怅,高兴是因为他大概知道白知安不会喜欢女孩子,至于这惆怅吗,肯定是因为那个叫明哲的。
就在白知安想说要是不想说就别说的时候,沈南徐徐开口:
“我刚进大学的时候,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明哲,他给我搬行李,带我熟悉学校,请我吃饭,有一段时间,我腿摔骨折了,每到下课他都来背我去饭堂。”
白知安脸色微变,“这么看来,他对你好像是挺好,不会是喜欢你吧。”
沈南不以为然,“当时我和你想的一样,所以有一天我就对他表白了,我说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
白知安屏住呼吸,“结果呢。”
沈南干笑道:“结果人家当时就把我推开了,我记得旁边那么多的同学看着,他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说他不喜欢我,一直以来只是把我当弟弟,说我不该存有这么不健康的思想,说我应该去看医生,然后我就再也没看到他,后来听同学说他是出国了。”
不知道为什么,沈南对白知安说这事的时候,居然能心平气和,不像是初遇到明哲时那么的抵触。
但关于后来同学们的排挤和捉弄沈南没有告诉白知安,他不想让这个闪闪发光的人看到自己曾经的狼狈和不堪。
那是他第一次试着走出那个恶梦,第一次敞开心扉的去试着喜欢别人,却被伤的遍体鳞伤。
“这,明总。”白知安想了好一会说词,才煞有其事道:“是不是禁过毒?”
“啊!”
“要不然,怎么对你这么满意的对象无动于衷。”
沈南还不习惯自家老板的脑回路。只得尴尬的笑了笑。
“这么说。”白知安心情又开始阳光明媚,说的煞有其事,“明总是你的初恋。”
沈南沉默,“都没恋过,哪是初恋,顶多只算是单恋吧。”
“狼狈的单恋。”沈南强调一遍。
白知安扭头看他,安慰道:“沈老师何必这么介怀,谁年轻的时候还没做过几件出格的事。”
沈南眼睛一亮,“白总也有吗?”
白知安嘴角上扬,“纹身,逃课,打架算吗。”
“为什么没有早恋。纹身,逃课,打架,加上早恋,这些才是坏学生的四件套。”
“早恋还真没有,可能是我开窍晚吧,所以到现在还是孤寡老人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孤寡老人的时候,沈南居然有些心疼。
白知安的爸爸没有了,现在妈妈又是这样,如果夏浅一走,白知安就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他这时候能理解夏浅为什么拉着他的手说了那么多话。一个母亲怎能放心让自己的孩子过的孤苦伶仃。
沈南同情心开始泛滥。“白总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白知安眼尾轻挑,“真的吗,什么事都可以。”
沈南信誓旦旦,“恩,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恩,我记住了。”
快到门口的时候,白知安看着对面来势汹汹之人停住了脚步。
沈南也看了过去,是位烫着碎花卷,穿着连衣裙的老太太,一脸的不好相处之相。
白知安黑着脸拦下:“你又来闹什么,之前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要是再来打扰我妈妈,我对你不客气。”
老太太声音尖锐,“嘿,你以为你是谁,还警告我,我怕你警告呀,让开,我女儿尸骨未寒,她夏浅有什么资格当作没事人一样。”
老太太是苏月的养母,隔三差五的来闹过几回,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苏月从未将自己的事告诉家里,这养母也是个黑心肝的,女儿都不在了,还想着来薅点羊毛,
见白知安阻拦,老太太指着他不嫌事大的大声嚷嚷,
“大家都来看呀,就是他爸爸,瞒着我女儿说没结婚,把我女儿骗的团团转,结果他妈妈心狠手辣,制造了车祸,他爸爸得了报应当场死亡,但我那无辜的女儿到现在还没醒。我上门理论他还说我无理取闹,让保安把我轰出去,大家评评理,我要点赔偿我有错吗,我女儿还如花似玉,现在人没了,我那可怜的女儿呀,姓白的一家就没一个好人,这有父必有其子,你们大家有女儿的可要看清楚了,可千万不要嫁给这姓白的…”
老太太是个嘴厉害的,颠倒黑白的本领那是说来就来,撒泼打滚的招式真是让人咬牙切齿,但吃瓜群众都是先入为主,见白知安没有反驳,又见老太太说的声泪俱下,大家都在切切私语。
“这好像是三十二床那老太太的儿子,听说是得了重病…”
“不是吧,我是听说她老公刚出车祸死的,没想到是她搞的鬼…”
“难怪得了这病,这是报应来了…”
不一会,门口围上来一圈人,里三层外在层的论论越来越不堪入耳。
白知安想起白江做的那些龌蹉事,想起苏月与慕云阳的关系,想起妈妈被病情折磨的痛苦。
再看到老太太这嚣张的嘴脸,气血功心,眼色阴沉,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正要纠正老太太的胡说八道。
俗话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沈南知道就算白知安这会把事情说清楚,这些人也未必能站在他这一边。
于是他抢在白知安前面站了出来:
“老太太,你说话客气点,白总不与你计较,是因为他有涵养,但我一个外人可就没那么善解人意了,你不去当厨子可惜了,甩锅甩的那么厉害,事情没有搞清楚就来兴师问罪,从你这腌了好几年了的嘴里出来,怎么就变了味,颠倒黑白,你那心可比山西的煤炭黑多了…”
沈南觉得自从上次小宋传授他骂人的技巧后,突然就打通了任督二脉,这不怼人的话出口成章。
白知安在旁眯缝着眼睛,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沈南,新鲜的,像兔子急眼的沈南。
这英雄救美的样子简单让他移不开眼睛。
老太太棋逢对手,听到这新鲜的骂人方式,气的全身都在颤抖,但她也不是善茬,张口应战:
“你这是从哪嘎达蹦出来的屎玩意,老娘在这说话轮的到你说三道四,我甩锅,他们白家做的亏心事难道还不让人说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说我颠倒黑白,好,好,我给你看证据…”
老太太往包里掏了掏,拿出一张白纸向四周扬了扬,
“大家伙都看看,这上面可是白江的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说他已经离婚了,说会娶我女儿,还会给我女儿一大笔钱。”
沈南失笑道:“老太太,现在白江没在了,你们随便找人写点东西就可以滥竽充数,你真当现在的法律是摆设,再说,白江说离婚就离婚,你看到他的离婚证了,自己贪心不足还要赖上别人,这是白江欠的债,有本事你找白江去要,在这欺负无辜的孤儿寡母算什么。”
老太太瞪大双眼,大声吼道:“他们无辜,夏浅无辜,我可听局里的人说了,这白江就是她害死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过我也听说了,她也活不了多久了,真是报应呀,她这种歹毒的女人就应该是这个下场,但她不要以为死了这事就一了百了,欠我女儿该是多少,我都要拿回来。”
白知安脸色一变,沈南抓着他的手臂对他摇头,在伦理道德上他们并不占理,毕竟白江和苏月死亡是事实,再多的解释别人都以为是狡辩。
沈南气定神闲的看着老太太表演,淡定回击,“哦,这看样子,就是要钱嘛,老太太,你就开门见山说,要多少,何必做这么的铺垫,你看,这样,一百万够不够?”
一听到这个数,老太太贪婪的嘴角勾了勾,嚣张的气势收了收,瞧她这模样,在旁的人鄙夷的嗤笑。
看样子这小伙子说的没错,这老太太就是为钱来闹,那她之前所说也站不住脚。
一听到对方愿意给钱,老太太哪还顾及旁边人的目光,哼声道:
“什么,一百万,我女儿十年的青春,一条命就只值区区的一百万,你知道现在羊城的房价多少,肉价多少,我一条裙子可就好几万,一个包包都差不多二十多万了,这一百万能买什么?”
沈南无比赞同道:“恩,这样呀,我觉得也是少了点,不过不要紧,这事可以商量嘛,你要不要喝口水继续想想要多少。”
老太太终于听出沈南话中的讽刺,话锋一转,
“嘿,你和白家什么关系,他们家没人出来说话,就你在这鬼叫,你是不是有病呀。”
沈南借力打力,“是啊,我也挺纳闷,我以前挺正常的,一看到你就混身不自在,肯定是被你传染了。”
这里旁边看热闹的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爆笑,瞧这小伙子斯斯文文的,怎么怼起人来这么带劲。
老太太终于气急败坏,抓起手中的包包就要向沈南甩去。
“小心!”白知安眼疾手快的将人拥在怀里,包包的金属链子在白知安的眼角擦出一条血痕。
沈南深吸口气,他本来觉得今天自己发挥的太棒了,但看到白知安为他受伤,突然就后悔了。
沈南抓着白知安的手臂,一脸的担忧,“白总,你没事吧。”
白知安碰了碰眼角,嘴角抽了抽,“没事。”
老太太还想再展示下她的包包连环甩,那两名便衣走了进来,看了看受伤的白知安,又看了看拿着凶器的老太太,亮出证件。
“这里是医院,在这闹什么闹!”
老太太一见警察开始她的表演,一屁股坐在地上,
“警官,你可要为我做主呀,我一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被这二年轻人欺负…”
早有人看老太太不爽,不等便衣发问,旁边就有人站出来,
“警官,你别听她胡说,她这是诬陷,我们可都看着呢,是她先动的手…”
“就是,就是。这二小伙教养好,动都没动她…”
“你们,你们血口喷人。”老太太指着人说的咬牙切齿。
“有没有诬陷,调监控就知道了。”便衣提醒她。
留置室内,护士正在给白知安上药,沈南透过玻璃看着那个劲瘦的背影,心中叹着气。
自己还真是好心办坏事,不知道白知安会不会怪他多管闲事。
白知安出来的时候,沈南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惴惴不安,他走去在旁边坐下。
“白总,”沈南紧张的要站起来,被白知安又按了回去。
“刚刚,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老太太会动手,我。”沈南费力解释着。
白知安抿嘴看了他好一会,看的沈南努力的咽着口水,心里更是咯噔咯噔的跳个不停。
“沈老师,”白知安说:“平时真看不出来,你在吵架上面怎么这么有天赋。”
沈南尴尬一笑,“还,还好吧,我之前不这样的,可,可能是这次急了。”
“哦,怎么就急了。”
“我,我就是看不习惯老太太那盛气凌人的样子,明明你们也是受害者。”
“是吗?”白知安收起笑脸,从兜里掏出烟,看到对面禁烟标志后又放了回去,“那你有没想过她说的有些是真的。”
“那天你和那队长的谈话其实我听到了。”沈南小心的坦白。
“哦。”白知安并不惊讶,只是放在口袋的右手紧了紧,“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妈真的是杀人凶手,而我就是杀人凶手的儿子,你干嘛还要帮我。”
如果现在告诉沈南真相,他会是什么态度,他能接受他,白知安心混乱不已,眼见夏浅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不想夏浅带着遗憾离开。
可他码不准沈南知道真象后的态度。夏浅的嘱托和沈南的态度让他限入了两难的境地。
沈南一时语塞,从知道真相开始,他好像从来没有把夏浅当凶手看待,那只是一个疼爱孩子的可怜母亲,而白知安,只是一个没有父亲,很快就要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他也搞不懂当时是出于什么因素,是同情?是可怜?还是其它什么?
“你,不也帮过我。而且,我也说过,以后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沈南说。
白知安抬头,对上那双像玻璃球似的眼睛,眼前之人有着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鼻子小小的,鼻翼紧张的耸动着,嘴唇微张,白知安这才注意到,在右嘴角的位置居然有颗可爱的小黑痣。这应该是后来长出来的,他不受控制的伸手。
正在这时,沈南的电话响了起来。
“沈老师,你快回来吧,皮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