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在程昱的主导下,这件事就这样敲定了。
商议细节时,陈念在程昱提出这个月搬到那里暂住后表达了坚决的抗议。
她的身形惯来偏瘦削,十几岁的少年,即使身量还未长开,站在程昱面前对比也不该有这样明显,这是长期病弱之下才会有的结果。
左右坐车一个来回也就只要花上半个时辰,程昱退了一步,算是松了口。
二人在赶过去时,程昱询问过陈念后,带着她在整个营地里转了一圈。
总体来说,这次疫病的规模不大。不是传染性不强,就是得到了有效的控制。那处营帐肯定有问题,不然不会全员死亡,或者说,传染极有可能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陈念不知道程昱是怎么操作的,居然就这样拿到了营地整体的布局图,陈念根据自己的记忆,大致摹画出了刚刚能够满足“病死”以及“对得上的死亡时间”这两点的人员所在。
“这一处屯营规模较大,总计达两千人,我同这儿的中郎将确认过,除却伤兵营外,出了问题的还有四个营。”程昱一一在大致的位置上点过。
“他们位置接近,取用水源应该也相同?”陈念问,“方才一路走来,我有见着人提着桶在井内打水。”
程昱微微颔首。
如果是水源污染的问题,不至于拖了些时日才导致人生病,应当是有什么在此期间污染了水源,这几口水井在其中绝对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只凭借1122的能力,可以梳理出一条大致的思路,但个中的因果究竟如何推动却难以寻摸清楚,还需要等到太医们赶到配合着一起进行调查。
……
曹操对此事显然极为重视,一送就把太医监一半的太医给暗暗送了过来。
总共有个七位在,他们先在主管这处屯营的官员那边见了面,便立马找到程昱还有陈念这里来了。
太医们并不知道这次的真实目的,明面上给的理由是为这处屯营中的军士及其家小诊治,还特意加了一句,说这次不过是试行这样的办法安抚军心,等到回去之后自然还有赏赐。
有心思活泛的嗅到不寻常的气息,托关系去打听了下情况,得到的消息也只是让他们全程跟着程昱和陈念行动,不要有多余的动作,本分做好即可。
程昱的地位高,不太好接近,但陈念是实打实的上官,在太医监里大家也基本摸清了这位的脾性,知道只要好好地说话,这位不会不理人。
见过程昱以后,太医们登时团团把陈念给围住了,想要从她这里挖出个说法来。
毕竟考虑到皇室及官员们的需求,太医监不会有太大幅度的调动,这次分明透着种不寻常的气息,总不能是曹操脑门一拍,就把他们拎到了这里。
“夏季潮湿闷热,随司空南下的军队中,负伤未好的军士尽数挪至这处屯营,司空担忧环境的变化会导致伤者的情况恶化,这才要诸位换了寻常装束过来,还请诸位守口如瓶,不要轻易说出自己是太医监的人才是。”
陈念说了一通,怕自己的意思表达的不够到位,又道,“这里应当是目前规模最大的屯营,若是稍有什么轻忽,病气传播出去,再想遏制住局面就不好办了。”
太医们终于了然,又有人请示道:“那我等是从哪里开始入手为好呢?”
“自然是伤兵营。”陈念回道,“能多挪一个出去就多挪一个出去,那地方待久了也难受。”
现代的医院条件更好,陈念自己住着宽敞明亮的病房尚且不舒服,更何况是古代的伤兵营呢,尽管卫生条件她在第一次去的时候已经再三强调过了,想要每个人都时时刻刻注意着,将自己的话给立马听进去……也没这个可能。
有太医们接手,调查的进度就可以稍稍缓一缓了,先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潜藏的病人在。
1122的这个探测功能距离的时间越近,定位才能越精确,现在还不到时候。
对于一个能透露出有用消息、提供帮助的上官,太医们的信服显然更加明显了些,纷纷向陈念道过谢后拎着自己的医箱,在人带领下往伤兵营去了。
他们现在的身份是民间征辟而来的医术高明的医师,这层伪装现在是为了能少折腾出点动静,即使后来被拆穿也可以说是司空体恤将士,怕直接让太医们就这样过来,会导致大家诚惶诚恐、不敢看病,故而出此下策。
陈念:“……”
她本来已经完成了从试图伪装文绉绉地说话到自如摆烂的过程,和程昱这才合作了多久,整个人就又被腌入味了,现在连思路也重新开始往“揣测上意”跑。
不过分析这些东西,其实还挺有乐趣。对错暂且不提,试着去解读其他人的想法,慢慢地也能构建起陈念对这里的认知。
……
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在这段只能等待出结果的时期中,陈念和程昱说定的是隔日过来一趟就好。
按照这样的安排,太医们过来以后的第二日,她是在家休养。
周三娘照常走侧门到她家里来干活,陈念靠在躺椅上养神,女孩轻手轻脚地从她身边经过,暗忖公子出去走这一趟似乎又清减不少。
午饭做好,陈念睁了眼,听周三娘在边上叽叽喳喳地同她说话。
“公子和程中郎将去的那处屯营,我听我阿娘说起来过。”周三娘提起。
“哦,这么巧,你阿娘也提……”陈念动作倏然一顿,吃到嘴里的饭突然就不香了,“你阿娘提什么了?”
“阿娘说她有个姐姐,嫁的人是那处屯营里的,也跟着一块搬了过去,现在日子过得可好了。”周三娘模仿她阿娘的语调模仿得惟妙惟肖。
好不好不敢说,毕竟摆在面前的问题是过不过得下去。
涉及到的人员并不只是那四个营,属于其他营的人零零散散也能找到,陈念跟着扫了个遍,加起来撑死也就两百来号人。
放在这时候动辄十室九空的各大天灾**面前,真的不算什么。
“不过我觉得我姨母过得没那么开心。”周三娘面上浮现深思的神色,“有好几次我听见她和我娘诉苦,说现在不愁吃穿是不愁吃穿,但姨父经常要外出打仗,家里的活都是她一个人做。姨父就是回来了,也只顾着和周围的人什么什么脸红脖子粗的,好像是打架。”
打架不至于,撑死也就吵个架,兵屯的制度约束只会比民屯要来得更加严厉,当众斗殴起来,即使长官再瞎也不能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只是闹不愉快的话那还好说,小小的矛盾,一般上头的人也不会插手。
以如今的世道,入了行伍,能有处供你吃饭、睡觉的地方,又和大部分“同类”待在一起,即使需要出生入死,也已经是个不错的去处。
稍稍拎得清的人都不会想轻易去触军法的霉头,只会想着要保住自己的那一份饭碗。
不过军队招人的时候也不会特意考察一下你未来脑子有没有可能犯浑,陈念顺带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你姨父叫什么吗?”
“我只知道姨父姓方。”周三娘还真没关注过这个,“姨父几乎不来我们家里的。”
这倒是,兵屯管理严格,如果说周三娘的姨母偶尔还能出入的话,姨父则是来也来不了。
“回头有空我帮你查查看吧。”陈念应道。
“啊……不是不是!我没有想要公子帮我做事的意思!”周三娘连忙从陈念身后站起来,转而几步小跑到她面前,“我只是、只是……”
“只是觉得姨父有几分奇怪,他好像看不太起我们家,但他应当也没有做什么官,和公子不一样。”
“公子去那里不知道是查什么,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提供一些……线索?”
陈念摇了摇头:“我在查的东西没那么快有头绪,不过到最后肯定能解决,你姨父的事也就是顺手为之而已。”
……
这顺手还真顺出来了些东西。
典农中郎将下边还设了个典农校尉的官职,近来此处的校尉之位可能会动上一动,前边的人一走,后边的人就有了补上来的机会。
候选人有两个,一个希望明显要更大,而周三娘的姨父,正是这位……
的狗腿子。
校尉下边的都尉就能管个三百号田客了,当狗腿子就当吧,还和另一个人的狗腿子闹起了不愉快,成天你吵你的我吵我的,见了面就掐,偏偏两边住的地方还近。
由于这做法是张扬的人瞧着也傻里傻气,不张扬的人看去更是不会掺和,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们也就是小打小闹,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实不相瞒,如果不是陈念提前调查出了要出大问题的那几个营,恐怕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周三娘这姨父的“仇家”所在,就是那四个营的其中之一,且那个营当中还有伤兵营的疡医在住。
要说一时激愤导致这位方姨父选择了下手也不是说不通,但中间还有好多细节对不上号,她也不能根据猜测就无凭无据地把人给控制住,必须要有证据在才行。
水井那边已经喊了不是这处屯营、曹操另外拨来的人在暗地里盯着,倒不必过于担忧。
现在也只能继续等,不过其中倒也存在可以插手的余地。
“位卑权重”这一词大都用来形容监察其他地方官员的官吏,陈念现在约莫也能蹭一蹭这名头。
单独去见了典农中郎将以后,陈念不过是提了提想在屯营内四处转转的想法,立时便得到了同意。
这位似乎对她有着种奇怪的误解,认为她是曹操从医官中发掘出来的人才,只需再做些琐事就可以寻个由头把官位给提上去。
典农中郎将的位置本身也不低,但他的想法不难猜——曹老板喜欢的人才,那才是人才,眼下必须要对未来可期的小年轻态度好些。
殊不知她已经没有什么未来可期了。
自己又给自己折腾上一通地狱笑话后,陈念顺着路,假装无意地走到了那四个营的附近。
她不认识方姨父的长相也没关系,既然喜欢当只斗鸡,等等循着有表演的方向去就好了。
拿走累了当做借口,陈念用钱财向人换了把蒲扇,又指使过路的小孩给她搬了把矮凳来,就着树荫坐下来歇息了一炷香时间。
来之前她已经打听过了,这四个营今天的人不必出去耕作,不知道程昱在其中有没有动手脚,反正方便了她。
“你懂什么!等到……我要你好看!”
“那你等到了再说啊!现在倒是在这里跳得高,不要回头吹出来的牛收不回去,只能回家哭鼻子了!”
“……”
年轻人真好,还这么有活力吵架。
陈念自动将脏话当作无用信息过滤掉了,提纯的话翻译出来就长这样。
和她先前差人打听的一样,这两个人的确在典农校尉的选择这回事上因为支持者不同而有了矛盾。
从各自的住处里走出来能有5分钟吗,这就无缘无故地开始吵起来了。
陈念随意从袖口摸了个东西,也没细看是什么,径直往那两个人的方向一砸。
两个还在滔滔不绝的人,登时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一前一后往她这边看过来。
“唉……这才走了这么点路,竟然连个珠子也拿不住了。”陈念从矮凳上站了起来,缓缓捡起那颗被她随意丢出去的珍珠,随手递给了身后的护卫,让他帮自己拿着。
她穿着的衣服从布料上就和平民百姓不是一个层次的,针角细密到几乎看不清痕迹,袖口、衣角瞧着都有极为精美的花纹,浑身上下每一处细节都在说着我很贵。
“你们两个在吵什么?”陈念好像才注意到他们,漫不经心地问道,“要是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争端,我或许也可以替典农中郎将裁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