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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阳郡。
红袍女将随手将重枪推给帐外站岗的卫兵,卫兵被猝不及防的重量撞的后退一步,自觉失义又立刻摆正身形。
女将并未在意,拍了下对方肩膀以作慰问。弓腰钻进营帐后,就迫不及待地卸下身上的重甲,拿一张破旧的木板扯开衣领往里面扇风。
帐中的老将一脸嫌弃:“什么样子,没大没小!”
“咱爷俩就别墨迹了,阿爷你知道我方才发现了什么吗?”
女将十**岁的模样,是军营中中少有的女性,但大家似乎见惯不怪。
女子声音沉稳,嘴上说的套近乎的俏皮话,但依旧给外人一种不苟言笑的严肃印象。
“有话就说,别卖关子。”
典柔压低声音:“昨晚东线的巡兵来报,二十五里外发现疑似敌军的粮草营。”
老将喜怒不形于色:“昨晚发现怎么今日才来报?”
“军中断粮多日,自然要防备是敌军的诱饵,我昨夜派人去试探了一番……”
典柔说了一半,看见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里面也不是什么冷茶,就是井水,如今陇阳城里也就只剩下这个了。
喝一杯不够,又猛干了一杯。
又要去到下一杯,典方廉夺过水壶:“我来给你倒,你接着说。”
典柔把杯子递过去:“我收买了给他们送水的农夫,让他在粮垛周围撒了些水,伪装成地下水汽上涨,果然当晚他们连夜就将草垛换的位置,若只是诱饵,可不必如此慌张,基本有九成把握,这次确实是真的。”
典方廉手摸索在胡须上,紧皱眉头:“多少人看守。”
“约莫三千人,但我看物资应当不只,大概还有两千人被外派出去埋伏在四周,估计就防着咱们呢。”
典方廉水也不倒了,转身去看地图:“……东二十五里,距离回北尤最近的库吉城也不过两百里,本该全速前进,怎会突然停留扎营?”
典柔伸长胳膊将水壶捞回来:“前几日,他们回去的必经之路上有野兽迁徙,这一两天结束不了。走兽留下的食残经过反复踩踏,道路脏污不堪,若只是行军倒无所谓,但那几万石的粮草却消耗不起,难保不会有什么爬虫疫病。近几年天灾**,农田基本没收成,边疆战士想要吃饭,只能远调,陇阳和库吉相距不过百里,我们已断粮数日,他们也好不到哪去。”
“……如果这一队确实是他们的粮草,无论如何也要劫下。”
典柔放下杯子,语气里带着狠戾:“自然,哪怕是烧了,也绝不能让他们带回去。”
“看来你心中已有盘算。”
典柔顺势抱拳单膝跪在地上:“末将典柔愿领两千骑将他们截下!”
典方廉面露难色:“……他们可是派出了两千人埋伏,营地还有三千人,敌暗我明,两千骑你可有把握?”
典柔纠正:“是敌明我明,我们派出去的巡兵被他们发现了,但他们并没有截杀,明显是想等我们派人过去瓮中捉鳖。”
“你是故意让他们发现的?”
“不然现在怎么确定他们会埋伏在哪条路上。”
老将军研究着地图:“按你们所说的位置,劫粮草的路可分三条,中路虽近却不适后骑兵,步兵徒耗时间。东路稍微近些,但如果他们不知道已经暴露,估计就等在这。那就从西路绕他们前面……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两千人还是不够……如果两头会合,至少还得再派一路从后面夹他们……”
典柔不赞同:“城中将士大多都已经饿了数日,连远行都费劲,何况还要打仗,这时候质比量重要,不能按照势均力敌的打法考虑。我想,不如先集合出两千人两顿的口粮……不够就把马宰了,北尢的跑马个比个地壮,我回来再赔给你,总之先将这两千人喂饱。”
杀马充饥,不到绝境,军营里这种事提都不敢提,但如今成败在此一举。
典方廉:“二十五里来回,两顿怎够?”
典柔还以为会被骂,这算是同意了,松了口气:“不必担心,我们的下一顿便是劫来的粮草,若没劫到,饿死在外边和饿死在城里,并没有多大差别。”
帐外传来声音,是士兵问好的声音,典柔皱眉。
认识她的人大多知道,这位老将军的孙女只是不爱说笑,或者有时看着严肃,其实很少真的生气,但此时不悦却明摆写在脸上,就差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来人穿着明显区别于其他人的精美甲胄,不仅铸了花纹,还用了一些贵重玉石做点缀,比起军营中绝大多数又简陋又笨重的盔甲,确实漂亮,也是相当的格格不入。
“呦……”来人掐着尖细的嗓音,“我在账外就听见声音,典将军这是和典小将军在商议什么呢?”
典柔并没有正式入编制,只是从小就在军营长大,可以说典老将军手下一半的兵,是把她当女儿看着长大,军营里人手不足的时候,也会将一些事情嘱托给她。
从小就跟在典老将军身边耳濡目染,不管是谋略、眼界、功夫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渐渐的手下也带起了一群兵,十四岁正式参与作战。
这几年大阙下调入伍年龄,十四岁当兵也不算罕见,但少有她这样处处透着老练的年轻人。
如果让她和其他新兵一同从小兵做起,总感觉浪费人才,也没人敢使唤她做杂活。如果直接升官,给她的特权,又不合规矩,履历上都没法落笔。
最后入伍的事便不了了之。
如今在军营里更像是自由兵,哪里需要往哪调,这几月正好负责指挥城外巡逻警戒,就发现了这样的事。
虽然一直没有正式参军,但军营里的兄弟都把她当做自己人,年纪小的时候爱逗她叫小将军,时间久了也没改的打算。
典柔强忍着听见这声音的恶心,朝来人行了一礼:“马监军。”
马文艳摆了摆微翘兰花指的手掩在鼻下,示意不必多礼,径直走向典方廉。
军营里,不管论资历还是论官职,典方廉都没理由听一个阉人的,但偏偏碍于对方的身份,有问还是得答。
“典柔在城东二十五里发现了敌方粮草,正在商量如何去劫营。”
马文艳脸上也是露出喜色:“典老将军是已经谋划好了?”
“嗯。”典方廉指着地图:“事不宜迟,待会儿我会集结一支队伍,即刻出发,从东路偷袭。”
和方才商量的不一样,但帐篷里的爷孙两人心照不宣。
一个月前,陇阳城新押送来的粮草莫名失火,至今未查明缘由。偏偏这位监军就是一个半月前来的,典家军纪严明从未出现如此疏忽,这人来就发生了,很难让人不联想起来。
而且从目前零碎的证据来看,很可能是粮草在半路被人偷换过,本来精粮被换成了发霉变质的劣等粮。可能一开始只是为了用朝廷派发的精粮换成一些次等粮,赚中间的利润,结果没想到自己被骗了,那些次等粮早就发霉变质,怕担责任,所以故意伪装成走火,销毁证据。
而且正巧当时负责押送这一批粮食的就是这位监军。
只可惜证据不足,又碍于身份不好撕破脸严查,没办法直接乱军法处置。
能为了区区钱财,置前线百万将士生死于不顾,很难确保这样的人,不会因为蝇头小利联系敌军出卖军情。
所以刻意防了一手。
……
典柔以防万一,又防了一手。
两千骑出城门却没有按照计划直接走西路,典柔兵分三路,一千人照原计划走西路。
四百人下马,卸掉所有重甲和多余的兵器捆在马上,随身的干粮卸了分给西路,尽可能的轻装上阵沿中路前进
剩余六百人一人带两马从东路前进,典柔自己跟随中路,另外两路各挑了一名信任的长官,趁将士重整队伍和装备时,重新嘱咐作战计划。
……
薛骁山跟典渠玩笑道:“这还是年轻人鬼点子多,这么多弯弯绕绕。”
典渠:“军队数量庞大,素质良莠不齐,信息传递受阻,谋划太多,反而难以实行。小柔的安排若配合的好,或许真能出其不意,不仅能劫了他们的粮草,还能反杀个他们措手不及……只是在城中为何不先将这些谋划好?”
典柔卷起地图收好:“这次奇袭绝不能失败,知道全部计划的人越少越好。”
薛渠二人听到这话互相看了一下,都是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