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来的立场质问/
便利店的兼职还算轻松,这天排了晚班,要到十一点。
十点左右,周小心起身绕便利店巡视一番,清理完快要过期的食品,拿了一根棒棒糖坐回去。
撕开包装塞进嘴里,水蜜桃的甜味儿挂满整个口腔,周小心也精神了些,继续翻看手里的《思辨力》,对于辩论赛或许有些帮助。
他坐得很直,就像上小学时刻意坐直想要赢得老师夸赞的好学生,
眼神也犀利得可爱,他将书上画着的小人当对方辩手,企图在思考间隙,先用眼神击退他。
太过认真,以至于客人推门进来都没发觉。
其实是有视线盲区,收银台很高,挡住了,周小心多次建议老板在门上按个铃铛,都没得到良好的反馈。
一阵夜风吹来,周小心才后知后觉地抬头,还没看清来人相貌,先摁住了想要翻页的书本。
“欢迎……”周小心再次抬头时,呆愣在原地,“光临”被临时拦截,没有说出口。
是位美人,美人本就没有性别之分。
那鼻尖痣太好认了。
白衬衫上的褶皱并不影响他身形的挺拔,薄背在白色led灯的照耀下,浮现出若隐若现的身体轮廓,莫名有些性感,
不像覃燃,柳洲城穿的那些修身的商务西裤,他穿一件极为宽松的黑西裤,腰部却是收紧的,宽肩窄腰……
周小心只觉得有股热流往鼻腔里涌,有种下一秒就会喷涌而出的冲动。
他倏地抬手捂住下半张脸,以防万一。
这猝不及防的动作惹笑了谭厢,他垂眸扫了一眼桌上的书,又突然抬眸看向周小心,“想要我教你些辩论技巧吗?”
周小心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捏在手里,
莫名其妙地,整理了整理店员服,是一件浅蓝色马甲,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更需要整理的是头上的呆毛。
不等周小心想好措辞,谭厢就开口了:
“辩论赛不同于法庭上你来我往的谈判,想要摁死一位辩手不是简单的事,最好一击致命。”美人弯腰对上周小心懵懂的眼神,笑得极尽温柔,声音也放得很轻。
“做不到一击致命,也可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拼拼血条。”
像一朵只在夜里侵袭的白玫瑰,周小心的防备对白玫瑰来说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
“想象自己是一只走投无路的狼,而对方是一只身强体壮的羊,他有他的厚积薄发,你有你的破釜沉舟……”
亮白的灯光下,谭厢的眼神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这勾引着周小心想要更接近他一些,以求得更多的经验。
谭厢却适时远离了,他站直,拿起那本书翻了几页。
周小心压着心跳,趁机打量起眼前的人来,从穿着看到头发丝,从耳垂看到唇线……
真像个绅士,周小心想。
一丝不苟,温文尔雅,谦和有礼……好像集满了所有周小心能想到的好词。
“字很有特点。”
周小心一下羞红了脸,站起来抢回了书,紧紧抱在怀里,微微侧着身为自己辩解,“如果小时候有许多字帖,我也能写一手好字!”
谭厢认真地点了点头,微笑也变得有力量,“我相信。”
“相信……什么?”
“相信你能做好一切。”谭厢一边向冰柜走,一边点头说道。
周小心冒起烟来,气鼓鼓地说:“我知道!”他猜不到自己在气什么,也猜不到为什么要脸红。
无能狂怒。
目的性很明确,谭厢只拿了一瓶苏打水,到收银台结账时出了点乌龙,周小心怎么也扫不上商品码。
于是更气急败坏了,他把苏打水推给谭厢,嚷嚷起来,“你拿走吧!当我请你的!”
谭厢挑眉,又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盒套,冲周小心扬了扬,
问他:“这个请吗?”
周小心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盒套还正好是水蜜桃味儿的,脑浆不是脑浆,是岩浆,脸好像在一瞬间变得更红了,头也晕晕乎乎的,发烧了一样。
几乎是凭借本能,对条形码扫了扫,示意谭厢可以付款了。
谭厢笑着离开,上了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车。
谭厢回来了,还出现在椿庭附近,还买了盒那个东西!
周小心呆坐下来,把棒棒糖重新塞进嘴里,又突然拿出来,扔进了垃圾桶里,神经质地喝了两大口水,搓起两边的脸,却越搓越红……
坐又坐不住,周小心给夜班的同事发消息请求他早半个小时来。
十点半,周小心完成交班,飞一般地冲了出去,门被撞得咣当响。
不到十分钟,奔到了椿庭,但是黑着灯。
周小心摁指纹进去楼上楼下逛了一圈不见人,他站在楼梯口打覃燃的电话,打通的下一秒,气息不稳地质问道:
“覃燃!你在哪!”连他自己都体会不到这其中恃宠而骄的滋味,只觉得满腔愤懑,没来由地恐慌、烦忧,可谭厢只是出现了一小下,也几乎没有打扰到他的生活。
“富丽酒店。”
“酒店!?”破音。
“酒会刚散,顺路送人回酒店。”
“那你晚上还回来吗?”
“?、”
“顺路送谁?”
“送……”覃燃皱眉。
“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周小心一下瘫倒在台阶上,欲哭无泪,心死了半块,还剩半块勉强维持生命体征。
“我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覃燃被搞得没什么脾气了,揉着眉心指挥司机往椿庭走,又松了领带解了两颗扣子,“慈善基金会的人,叫什么名忘了,怎么了?”
“那你快点回来好吗……”周小心又坚强地站起来,跑到玄关处开开灯,屁股刚挨到沙发就又窜起来,到别墅门口去等。
算着时间掐着秒,覃燃终于在十一点十分之前到家了。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所以周小心什么都没说,想要给他省心,周小心知道覃燃不乐意他提谭厢,那就不提。
但还是偷偷闻了覃燃身上的味道,除了酒味和轻微烟味之外,没有其他。
进门时,覃燃掐住周小心的后脖颈,将人推了进去,领带解开随意扔在了地上,弯腰换好鞋再直起身时,发现领带出现在了周小心的脖子上。
他低头站在玄关处的灯光下,摆弄着,系法像系少先队员红领巾。
喝了不少酒,覃燃的眼神不再那样清明,居高临下地瞧了几秒钟,拽着领带将周小心扯过来,后脖颈处被扯出一条浅浅的红印子。
他指着周小心的鼻尖警告道:“少怀疑这怀疑那的,你哪来的立场质问?有时间瞎想,不如辞了便利店的破工满心思放在学习上!”
放完狠话,撒开了他,抓起手机仰头活动着肩颈往楼上走。
周小心追上去,“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想你早点回来而已。”
再说了学习这事谁也不必催他,他用功得很,无端被人催促一番,心里更堵了,只恨日子过得太慢,盼着一眨眼就能到研究生毕业,早些工作成就了他的辉煌事业!
“别追过来了,”覃燃手搭在自己房间的门把手上,阻止了周小心的靠近,“我很累了。”
“那我帮你放热水,找干净衣服。”周小心推门想进去,被覃燃拦下来了。
覃燃让他一边待着去,并没有很多耐心。
门被关上,周小心被隔绝在外。
不知道在想什么,周小心站了三分钟,回过神正要灰溜溜打道回府时,门又从里面打开了。
覃燃额前的头发湿了些,大概是洗了把脸,
态度也不像刚才那样不耐,他倚靠在门边,看着久不离去的周小心,
“我是什么地主家的少爷吗?”他轻声说,“不需要你守夜,回屋休息吧。”
“可你刚刚对我说狠话……”周小心站在原地等,他在覃燃这里总有数不尽的自尊需要维护,对外却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等半天只是要等一句对不起?”
“你说。”
覃燃吸了口气,“对不起。”
周小心低头绞着手指,似有万般委屈:“我不喜欢你冷眼看我,我会睡不好觉的,夜里翻来覆去躺不安稳,也总是着凉,便利店的空调温度又很低……”
他还有许多话要说,比如冰柜的冷气更甚,他要一直填货……
“对不起。”覃燃又重复了一遍,他抹了一把脸,继续说:“是我不该把外面的坏情绪带回家。”
因为疲惫,多思虑,覃燃的双眼皮变得更深了些,
小走廊上只亮着两盏法式小吊灯,将覃燃映的面部线条照得竟更柔软了些。
周小心呆愣愣地点了点头,表示原谅。
在周小心要回屋时,覃燃又叫住了他。
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饶是最不精明的周小心也瞧得出来,他背过手,竭力控制着想要震颤的手指,却又在这一长段沉默中自虐地想覃燃要说出口的话。
要他搬出去吗?要的话,周小心大概也不会死皮赖脸地不走。
他只见了谭厢一眼,便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比不上。
十八岁的覃燃带着十八岁的谭厢去追极光,去跟南极企鹅拍写真,在雀山上拥吻,度过了最浪漫最深刻的时光。
相册至今存放在阁楼的纸箱子里,只要覃燃怀念起少年时的任何一段回忆,随时都能拿出来翻看。
定时炸弹一般,周小心总在睡前盯着天花板瞧很久,害怕房子突然塌陷,害怕覃燃在找到深陷碎石里的周小心时,先抱着那本相册。
他把覃燃的十八岁想得太无可替代,无可比拟,
其实不过是思此及彼,
周小心把自己的十八岁看得也格外重要,哪怕日后能活到一百岁,也找不到任何一年能跟奔来首都的那一年相比。
周小心纯粹无杂质的眼睛看向覃燃,等待着他的下文,等来了一句,
“晚安。”
今夜晚安,今夜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