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又有一场大雪。
江辞风自来到这里,第一次有些焦躁。
说实话,他不想等太久,局面越早转变,任务的进度完成得越快。
这些天他很努力地回想他原来的世界是何模样,记忆总是断断续续,有时甚至前后矛盾。
只有那个唯一的执念从来更改。
他要尽快回去,回去杀一个人。
雪又下了一天一夜,京城刚清理出的路面又被掩埋,路边又多出一具具总也收不完的尸体。
形容落魄的百姓裹紧家里唯一的一件厚衣服,颤颤巍巍走在路上,不一会儿头发和肩头都积上一层厚厚的雪。
一辆马车低调地穿过大街,驶向宫城,马车里对坐着两人。
一人身穿道袍,正是贵妃身边那名深得宠信的术士,正掀开帘子往路边看。
另一人面容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既不看人,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术士深深地叹气:“京中已是如此,其他地方不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张仙人既然怜悯,又身怀绝技,为何不出手相助呢?”
术士沉默了两秒,讳莫如深地看了开口的青年一眼,又叹了一声:“修行之人,本不该沾染他人因果。不过,既然三殿下这么说了,为报娘娘赏识提拔之恩,贫道就沾一回因果。”
他让马车停在大街上,走下来,纵身一跃,竟是飞上车顶。
行人纷纷抬头,诧异仰慕地望过去。
术士嘴角浮现不易察觉的笑意,很是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将两张符纸拿出来,刷刷画上一连串旁人无法看懂的符文,等两张符纸都画满,额角已经渗出汗水。
在整条街的注视下,他将符纸飞出,只见整条街的积雪都缓缓融化,不见踪影。
围观的百姓大为震惊,伏地高呼“神仙”,比皇帝出行还要声势浩大。
术士心神荡漾,压下上扬的嘴角,抬手擦汗。
正当这时,一道流光劈向车顶。
术士反应迅速,急忙躲让,但还是滚下了车顶。
上一秒还大展神威的仙人,在刚融化的脏污雪水里滚了一圈,狼狈不堪地抬头。
一道劲瘦挺拔的红色身影站在他眼前,将原本属于他的目光抢去一大半。
剩下那一小半,之所以仍然望着他,完全是因为他的狼狈。
“妖物,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红衣女子眉目凌厉,威严不可直视,当街高声质问。
整条街响起窃窃私语。
“妖物?这是个妖物?”
“贵妃娘娘豢养的术士原来竟是个妖物?”
“这个妖怪竟然化作人形骗取荣华富贵,卑劣!”
“难怪这雪总是下个不停,定是京中妖物作乱。”
术士认出红衣女子正是曾被自己设计陷害夺了法宝的女修,大惊失色,愤愤不平:“一派胡言,我师承蓬莱仙山,来历清楚,绝非是个妖物!”
他瞧见女子眼神清明经脉顺畅,不仅重伤痊愈反而实力更进一层,一种不妙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
他目眦尽裂,“你柳氏一族血脉有异,你才是个妖物!”
他祭出身上最厉害的法宝,向对方做出反击。
哪知那法宝使出的所有招数都被对方轻易化解,轻飘飘像挠痒一样。
柳挚一伸手,法宝便从他手中挣脱,飞回真正的主人手中。
她嗤笑一声:“偷了我的法宝却不知它真正的用法,可笑。”
术士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一时竟无可辩驳。
众目睽睽之下,深得陛下和贵妃宠信的高人变成一个徒有其表的窃贼,越来越多的人涌进这条街,踮起脚尖观望。
柳挚向众人拱了拱手,提高了声音道:“诸位,我追寻此妖十数年,终于在此遇见,现在请诸位做个见证,我并非滥杀无辜,而是替天行道。”
术士见情况不妙,爬起来便要逃跑。
柳挚手中法宝射出一道金色法光,将其击倒,瞬间夺走他的生机。
脏污的雪水里,一只肥硕的赖皮蛇睁大眼睛,像是死不瞑目。
整条街都惊骇万分。
“天降暴雪,人间凄凉,原来竟是蛇妖作乱!神仙来为陛下除害了!”
“雪好像真的变小了!”
“蛇妖蛊惑圣心,是为吸食真龙之气,遇水化龙。”
不知道是谁带头感叹了一声,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朝野上下。
*
江辞风裹在暖裘里,拨着炭火。
郑安从外面进来,兴奋道:“公子你瞧,雪真的停了,天边有霞光,明日天晴!”
他又开始绘声绘色描述隐士高人当街击杀妖物的过程,好像亲眼见到了似的。
“而且啊,听说那名隐士高人还是宫里一位娘娘的亲妹妹,陛下已经将她召进宫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娘娘,有这样厉害的妹妹,应该很得陛下宠爱吧。”
江辞风说:“你再去前院转转,听听有没有别的好消息。”
郑安一心想着天将放晴,心想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消息,乐呵呵地跑出去。
入夜时分,宫里传出消息:斩杀妖物的高人应召入宫,向皇帝献上一枚仙丹。
皇帝服用以后,数息之间缠绵多日的病症就消失得一干二净,面色红润,肢体强健,精神饱满,犹如逆转时光,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皇帝大喜,当场封赏柳挚高官厚禄,却遭到拒绝。
柳挚只求了一件事,让皇帝饶恕九皇子生母的“罪过”,为冷宫的皇子再寻一位仁善的母妃。
皇帝被那枚仙丹奉承得心情大好,当场便允了这件事。
对皇帝来说,返老还春,天将放晴,再没有比这更值得庆贺的事情。
太子的禁足当晚就解了。
贵妃得知一手提拔的仙人就这么当街暴毙,恨得咬碎牙齿,扇了当时在场却什么也没做的大皇子一巴掌。
这一巴掌也无济于事,改变不了她失去了左膀右臂的事实,往后再想左右皇帝想法,只能另想办法。
江辞风心情愉悦,考虑着下一步怎么安排那位九殿下。
时间不等人,想要做出功绩度过卷轴的考察,不是只搬出冷宫就行了。
不过安排任务目标之前,他也是时候解决一下自己身上的麻烦了,仅仅是除掉一个术士,触及不到问题的根源。
镇南王府二公子一出生就体弱,找人看过,说是寄养在寺院才能长大,一直在京郊的一个僻静寺院里养到五岁,深入简出常年不见人。
五岁生辰那天王府派人接小公子回家,正逢寺院附近江水涨潮,小公子被卷进去。
当时十五岁的贵妃幼子为母亲祈福正巧路过,一头扎进水里,将五岁稚童救下,自己葬身水底,至今没找到尸体。
死去的人完成了舍命救人的壮举。活下来的人永远背负着的一条命,也背负着爱子如命的贵妃娘娘的滔天恨意。
而这一切恩怨都由原身来承担。
江辞风他拉着郑安一起烤火,顺便给对方剥了个橘子。
“说起来,你在府中待的时间比我还要久,我没回来之前,府里有没有什么热闹事?”
郑安是家生子,在府中长大,又最爱凑热闹,一听江辞风要跟他聊这个,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这些年府中值得说道的怪事喜事吓人的事。
直到深夜,江辞风终于得了清净,关上门。
房间里多了一道红色的身影,正有些意外地打量他,见他回过身,又很有分寸地收敛目光。
虽第一次见,江辞风还是很容易就猜出了对方身份,道:“柳族长。”
柳挚见他如此年轻,身上也没有一丝修行之人的气息,惊讶于那封信出自他手。
她认真开口:“我小公子帮我治好多年暗伤,又告知我当年阿姐离世真相,让我替阿姐母子报仇,我欠你一条命。”
江辞风坦然道:“我也是为了自己。你不必这样。”
柳挚想了想,说:“那就先欠着,等公子需要的时候,我愿赴汤蹈火。”
江辞风说:“刚好,现在就有一件事,还想再拜托柳族长一回。”
柳挚有些高兴,“公子请说。”
江辞风将一张写有地名的纸条递过去,“烦请族长返程路上替我去一趟这个地方,暗中查证十四年前腊月庚日前后是否恰好发生一桩命案,一家三十二口,一夜之间尽数命丧黄泉。”
柳挚看了一眼纸条,“我已记下。”
江辞风就把纸条扔火里烧了,接着说道:“如若确有此事,不必再专门赶回京城,托人向宫里送一盏花灯给九殿下,我便能知晓。”
其实有了镇南王的亲口承认,再加上从郑安嘴里打听来的,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十四年前镇南王命令心腹制造了一桩灭门血案,将当年只有四岁的原身秘密带回王府,顶替真正的二公子。
拜托柳挚走一趟,不过是为了最后的确证。
柳挚点了下头,她并不过问对方此事背后缘由,只觉得这事实在太过简单,不足以回报恩情。
她本不该打探太多,但还是犹犹豫豫地开了口:“那张方子所炼制的丹药……”
江辞风主动解释道:“柳族长都瞧不出异常,此间修士自然也是如此,宫中的寻常太医更是不会查出问题。”
在原世界线中,老皇帝还要活六年。
江辞风等不了那么久,特地献上“仙丹”,替圣上“延年益寿”。
这颗仙丹从柳挚手上献出去,他自然要保证不能让有意隐世的姨母因此招致祸患。
柳挚放下心来,道:“京城的事已经了结,族中老弱病残无人守护,我不能长留此地。”
她向江辞风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我并不清楚公子是何目的,但恕儿说他信赖你,我相信恕儿的判断,日后方便之时,还请公子对他照拂一二。”
江辞风应了一声:“这是自然。”
柳挚悄无声息离开,江辞风熄灭烛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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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