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个偶然撞破的秘密,江辞风需要重新调整一下之后的计划。
伞面上的雪簌簌抖落到栏杆下面的牡丹花丛里,忽然刮起狂风,将雪片吹进回廊。
江辞风退回廊下,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次前往主院。
在路口,一名娇俏灵动的少女和他迎面撞上,亮起眼睛:“二哥哥,好巧。”
江辞风露出一点笑意,“披风很好看,我很喜欢,多谢明儿。”
江婉明凑到他身边小声说道:“你只在自己院子里穿,别让母亲看见了,母亲不让我给你准备生辰礼,说是怕传到宫里去。”
江辞风没提醒她这件事瞒不过主母的耳目,干脆沉默不言。
江婉明道:“二哥哥,你别难过了,母亲她并不是不喜欢你,她只是……只是有些太小心了。”
她显然误会了江辞风沉默的原因,以为他像从前一样在意母亲的爱。
少女拼命开解他,坚定道:“你看,这么多年,贵妃娘娘都没有向王府发难,更没有找你麻烦,还时常召你入宫陪伴,这不就说明父亲母亲的办法是有用的吗,否则凭那位娘娘的性子,你还能活吗。”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好似害怕被宫里那位娘娘听到。
两人一起进了饭厅。
镇南王夫妇的脸色都不太好,尤其王妃,强行克制着怒火。
世子江靖把玩着手上一串成色上佳的玛瑙,若有所思地端量着江辞风。
镇南王开口打破沉默,招呼兄妹二人入座,特意对江辞风招手:“铛儿坐为父身边。”
其余三人都惊住。
江辞风站着没动,江婉明推了他一下,把他拉到父亲身边,高兴道:“这才对嘛,二哥哥生辰,今日就该更得父亲看重些。大哥,你快让让。”
世子江靖阴恻恻瞧他一眼,让开了位置。
管家命人传膳,精细美观的丰盛餐食由鱼贯而入的侍女摆上桌子。
镇南王笑道:“本来还以为太子殿下会来拜访,却没想到只是为了送你回来,那这桌菜就当是特意为你备的。”
江辞风垂着眼,落在镇南王眼中便和往常一样胆怯懦弱。
于是镇南王亲自给他夹菜,好像真的成了一位慈父,“来,铛儿受苦了,为铛儿庆生。”
王妃和世子神色各异,不发一言。
江婉明成了饭桌上最开心的人。
一顿饭没吃完,世子就提前走了,说是要出去见朋友。
镇南王在他走后发了一通脾气,“整日就知道和一群下三滥的狐朋狗友厮混,简直没有一点王府世子的样子!”
骂完了,又连忙叫人带上衣服雨伞手炉等等一应物品去跟着,唯恐这样的暴雪天气会冻坏了自己的世子。
晚膳很快就散了,江辞风看了一场并没有多精彩的戏,准备回去。
走到半路,管家找上了他,态度与白天迥然不同,恭而敬之,堆起谄媚笑容:“二公子,王爷请您去书房说话呢。”
江辞风由管家撑着伞,一路护送去了书房。
主院陈设华丽,王府主人的书房更是处处精美充满巧思。
千金难求的上等无烟炭烧得正旺,屋内温暖如春,炉上煮着一壶茶,飘出清醇茶香。
镇南王端起茶盏,慢悠悠嘬饮一口,道:“坐吧。”
江辞风在对面坐下,盯着壶中茶叶起起沉沉。
原身胆怯内敛的性格还是有好处的,当他懒得说场面话的时候,大可以垂着眼睛装聋作哑。
镇南王不奇怪他这副姿态,反而忽然很是满意。
胆小顺从,任人拿捏,吃了苦只敢默默往肚子里吞,不正是眼下最需要的?
他主动开口问起白天的事:“太子将身上的那件狐裘送你了?”
江辞风点了下头。
镇南王一边饮茶,一边细瞧他的模样,心想从前倒没意识到,这个“儿子”倒是生了一张堪称绝色的脸。
“那你可要好好回报太子殿下,别辜负了这份抬爱。”
江辞风抬眸,做疑惑状:“父亲的意思是?”
镇南王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叹出去。
这就是太过乖顺懦弱带来的不便之处,不能一点就透。
当朝谁人不知,太子萧若瑾好色成性,荤素不忌。
此刻换一个人坐在这里,根本不必他一个堂堂镇南王将那般肮脏下流之事从嘴里挑明,而是早已领会了他的意思,领命行事去了。
他望向江辞风,用最含糊又最清晰的话解释道:“就是让你下次再见到太子,要好好听他的话,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想对你做什么,你就让他做什么。”
江辞风反问道:“他若是将孩儿视为玩物,肆意亵玩,难道也要逢迎讨好,任其折辱么?”
镇南王诧异瞧他一眼,“砰”的一声放下茶盏,脸上闪过恼羞成怒的愠色:“胡言乱语!太子殿下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他青睐于你,是你的福分,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连东宫的门都进不去!”
他还以为江辞风什么都不懂,是个可以任人搓扁捏圆的软柿子,没想到并没有这么好指使。
江辞风再次垂下眼帘,陷入沉默。
镇南王却有些拿捏不准他的心思了,眼珠子一转,冷哼了一声,斥责道:
“难怪你母亲素来不喜于你,如此胆小怕事,畏畏缩缩,怎能成事!”
江辞风拨弄着炭火,享受着这屋内的暖意,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镇南王见他松口,好心好意替他斟了一盏茶,递过去,流露出欣慰神色:
“好铛儿,是父亲言重了,你向来听话孝顺,为父都看在眼中,能得太子赏识,为父多么为你骄傲。”
江辞风接过这专供皇室权贵的茶水,低头品了一口。
镇南王语重心长:“自从我被召回京城,远离南境,镇南王府就处境艰难,即便我江家满门忠烈一心报国,但还是难免陛下猜忌,为父十几年来,如履薄冰,只恨不能把心剖开让陛下看个清楚。”
这番看似推心置腹的话语自然是真真假假不好分辨,江辞风捧了他一句:“父亲太不容易了。”
镇南王便继续说道:“如今圣上重用方士,沉迷长生之术,我们要是能和东宫打好关系,将来王府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江辞风点点头,“确是这个道理。”
镇南王一把握住他的手,殷切盼望道:“辞风,你就当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的母亲和妹妹,为了我。”
江辞风抽回手,一副已经被说动的样子。
这时,门外传来管家惊慌失措的声音:“世子在风月楼和人起了争执,将兵部侍郎家的三公子杀啦!”
镇南王什么话也顾不上和江辞风说了,骂道:“这个混账东西!”
拥有这样一个扶不起来的世子,难怪镇南王急于和东宫交好。
皇帝听信贵妃和贵妃豢养的方士,一心扑在长生之术上,镇南王府想要将荣宠延续,不至于迅速败落,就要找到新靠山。
贵妃已将镇南王府推远,所以这个新靠山只能是太子萧若瑾。又有什么靠山比下一任皇帝更牢固呢。
况且这位储君喜好如此明显,士人不耻又如何,谁能豁得出去,谁就能在新朝位极人臣。
再说,要牺牲的不过是一个早已被贵妃恨之入骨的“儿子”罢了。
江辞风放下茶盏,独自撑伞回到院中。
第二天,雪暂停了一下,京城热议昨夜的命案,因牵扯到的都是高官权贵,无数人在冰雪天里看热闹。
镇南王府忙于帮世子洗脱罪名,没空顾忌什么小公子。
江辞风趁乱出了一趟门,将信寄往一处偏僻小镇,也就是萧恕母亲的族人如今藏身的地方。
卷轴上说,萧恕母族有上古大妖血脉,不过延续至今,已经被稀释得差不多了,能够觉醒一丝血脉的族人寥寥无几。
萧恕的姨母,如今的族长,便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能够修行的后裔,在萧恕出生前便遭到一名术士暗害,失去了法宝,身受重创,只能带领族人藏了起来。
直到原世界线快结束时,那时候的萧恕已经厌倦普普通通的屠杀,于是设法找到归隐的姨母,亲自演了一出被两千敌军围攻的戏,请求姨母出手相救。
彼时姨母的伤势刚刚有所缓和,拼死赶到“战场”,耗尽修为斩杀两千“敌军”救下姐姐的唯一血脉,却得知自己杀的其实是受迫扮演敌军的两千无辜百姓,悔恨之下,自戕而亡。
这一次,江辞风当然不舍得浪费这么难得的上古大能血脉。
不过,他送去的那封信,也是请姨母来杀人的。
回到后院,天已经全黑了。
从入夜开始,又开始飘起大雪,路上有人忧心忡忡:“照这样下去,要有雪灾啊。”
江辞风的院子里有管家亲自送来炭火和暖裘,说是受王爷的指令,随行送来的还有些补品,让江辞风好好养身体。
江辞风的院子里来了新的仆人,殷勤地忙上忙下。
之后几天,大雪始终未停,各地传来天灾急报。
江辞风一直待在房中没有出门,外面实在太冷,他恨不得在屋子里待到明年春天。
郑安,他的新随从,跛着脚在屋子里一遍遍擦早已不存在的灰尘,并忙里抽闲地帮他拨一拨炭火。
江辞风靠在软塌上打呵欠,像一只倦懒的猫。
院门被人敲响,郑安高兴道:“是不是王爷又派人送东西来了。”
他一瘸一拐地跑出去开院门。
管家催促道:“快,让公子换衣服,去前院,太子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