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艳阳高照的日子,宜嫁娶,宜求嗣,宜出行,诸事皆宜。
玉府府内,大娘子请来了婆家的婶娘与老夫人来凑热闹,小娘子则带着自家的同窗姐妹为玉姝牵理好婚服。
婚服是玉夫人在世时就已定制好的,用的是月牙坊的料子,喜悦的红色点缀着金色艳丽的绣球花,全衣十纹章图,寓意着十全十美。
一身喜服穿上,淡妆浓抹的新娘子更发美艳动人。
小娘子看呆了。
她捧着衣摆,担心落灰,便一直站在玉姝身后,头一直歪着往前瞧,见二姐姐扑上胭脂,白皙的面上粉红桃面后,她扑哧扑哧着眼睛道,“二姐姐,往日你就好看,今日瞧着格外好看。”
大娘子听见,噗嗤笑出来,“念句诗来听听,光是用这些词怎么够。”
“云想衣裳花想容……”小娘子出口道来。
大娘子欣慰,玉姝也将她牵到身边,说道,“胡夫子还真是不错,往日最讨厌诗词歌赋的小妹,也能念起诗来了。”
小娘子不好意思,低下头,她从前还真的一句诗都不爱。
喜事的嬷嬷已为玉姝梳好了发髻,只剩下最后将喜冠佩戴上去。
连翘在旁端着喜冠,见状正欲递过去,半途中却被大娘子拦住。
只见梳妆嬷嬷退了几步后移,连翘不解,玉姝尚未察觉。
这事,一位身着华贵的老妇人从外走了进来,她拄着拐杖,走路一步一顿,佝偻着背,由刚刚的梳妆嬷嬷扶了进来。
玉姝听到了拄拐的声音,她正准备转身望一望,却见面前的铜镜上出现一张和蔼可亲的脸。
那张脸上满是沧桑褶皱,一双眼望着她像透过镜子看到了谁,婆娑的泪聚在眼眶。
“外祖母。”玉姝唤道。
“誒!”老妇人长长应了一声,叹息道,“真像,你真像清丫头。”
泪水在玉姝眼眶子里打着转,她努力憋着,不想弄花了刚做好的妆。
老妇人也意识到什么,长吸一口气,笑出来,“好孩子,外祖母来替你戴冠。”
玉姝哭笑着点头,“嗯”了一声。
大娘子从连翘手上接过喜冠递给老妇人,老妇人和蔼地看她一眼,又低下头看了看依在她身侧正一脸好奇的小娘子。
老妇人笑了笑,说道,“祝我梁家女娘,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说完,她又补充道,“咱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
玉姝愣住,娘亲曾也说过这话。
泪水又将涌出,连翘忙递过去帕子,而后说道,“夫人,吉时到了。”
老妇人点了下头,替玉姝戴上红盖头后,朝外唤道,“承小子,背你妹妹出去。”
一男子穿着一身蓝衣锦服,恭恭敬敬地朝里一拜,“祖母。”
又随后看向玉家的三位娘子,说道,“妹妹们好。”
大娘子牵着小娘子俯了身,玉姝看不见人,但几人的称呼,也猜到是大舅舅家的长子,也是国公世子梁承。
他们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在春日宴。
玉姝唤道,“有劳承哥哥了。”
梁承进去,脸上满是笑意,他还是第一次背妹妹出嫁,于他有些新鲜,但也知晓祖母的安排是何意思。
一路背着玉姝走时,梁承用两人才听到的话,说道,“二妹妹,原在义卖会上,我就知,你定不会那般傻,会听话地嫁给一个老男人。”
“嗯。”玉姝轻轻应道,“那日承哥哥在旁看着可还欢乐。”
“哈哈”他笑出来,他平日也少与玉府往来,并不了解几位妹妹,但总想着,都是世家娇养的贵女,端庄贤惠的,没什么不一样。
但倒没想到会有一个记仇的。
“这样好了,今后若是你家那位欺你了,哥哥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说完,梁承的神色变得正经起来,一字一句地道,“梁家也是你的娘家。”
“嗯。”玉姝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
半晌,已到了喜娇前,梁承以为对方都不会再说话时,他听到背上的新娘子说了一句,“谢谢承哥哥。”
魏景就站在他们旁边,闻声,看向梁承。
梁承笑笑,送玉姝入轿后,看向一旁的穿着喜服的新郎官,说道,“交给你了。”
魏景郑重地点了下头,又与玉老爷交谈了几句,拜别众人后,骑上一匹白色的骏马。
迎他心心念念的人回家。
不远处,某个姑娘在暗处躲着,她瞧见她的阿姝上了花轿后,她抹掉眼角泪水,最后转身,上了一辆马车。
……
魏府,原是简陋的府邸在此日焕然一新,门前石狮子带上了夺目的红绸,大红灯笼高挂,门前鞭炮、乐声,处处散着喜意。
下轿、跨火盆、进府、拜堂。
因魏老妇人远在江陵,魏家派的是二房的夫人以及周夫人坐在上位。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极为顺利。
突然,外有旨意传来,是长公主府上送来了贺礼。
拜堂刚刚结束,魏景和玉姝之间牵着红绸,他们一同侧转过身。
上头的两位夫人也起身,看过去,笑着道,“殿下送的什么?”
长公主送礼便代表着皇室对这场婚事的祝福,是个喜事,甚至喜上加喜。
宰相秦斯倒是有些意外,他思考得更多,目光落在魏侯爷身上,打量,观望。
魏景与长公主曾是儿交,秦斯了解一点,但自从魏家两大支柱一落,魏氏便从京都搬回了他们的老家江陵。
在这几年间,公主与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并未去在怎么关照魏府,渐渐的,京都老世家们不提起,甚至有些人都忘了。
但今年,魏景入京都,借着选秀,与各个世家都有往来。
秦斯其实怀疑过,魏景是不是皇帝另想扶持的手脚,但秦斯一向是不喜臣子权势过重的,再多一个,难不保又出现一个左南王。
如今,魏侯爷娶了玉家女。
秦斯知道,玉家还有个月牙十八坊。
可是个富贵铺子。
小厮低着头,走至两位新人面前,恭敬地祝道,“长公主殿下祝二位姻缘美满,长长久久。”
说完,将木案端上去,置于新人面前。
魏景目光落在木案上,是一块姻缘牌,红木制作,上面还刻了两人的名字中的一字。
玉姝透过红盖头的露出的缝隙,恰巧看到了这个东西。
景、姝二字,刺人眼目。
心一紧,握着红绸的力道不自禁重了些,将红绸拉向了自己。
魏景不动神色,他往前走了一步,更靠近玉姝方向,伸手拿起姻缘牌,握于掌中,淡淡说道,“多谢殿下。”
玉姝也跟着喊,“多谢殿下。”
小厮点了下头,又说了几句祝福语后,便由有人领着到后边吃喜酒。
魏二夫人与周夫人都想瞧瞧,但见到是一块木牌,被魏景收了后,她们便也不再去问。
礼毕,最后是送新娘入房。
魏景走到玉姝身边,突然牵起了她的手。
旁边有人瞧见他们的举止,笑着大声道,“新郎官这般念念不舍做甚!”
“我们还没闹洞房,你们倒先牵上了!”
无视众人的调笑,魏景掌心温热地包裹着女子娇手,两人一靠近,他就将姻缘牌塞进了她的手中。
外面鞭炮声响,人声鼎沸,他偏头靠近她的耳侧,轻声说道,“莫慌,先去垫肚子,等我回来。”
玉姝点了下头,低声细语,应了一声,“好。”
见她这般乖巧,魏景勾唇,侧目看见了红盖头下女子的侧脸,她此时低着头,睫毛细长地垂下,眉色画得比平时要浓,但细眉婉约,更加娇羞动人,额上还有一点喜红的花钿点缀其中。
脸上扑了胭脂,面上粉粉嫩嫩,让人很想咬上一口。
魏景只着一眼,随后离开她身旁,吩咐连翘领她回婚房。
见两人分开,有人立刻勾搭住魏景的肩,朗声大笑道,“魏大人!今夜不醉,便莫想抱得美人归。”
魏景不动声色地偏了偏身,脸上露出平常的笑,回应那人,“奉陪到底。”
玉姝刚走,但还是听见了他们的话,她微蹙颦,吩咐道,“连翘,等会告知侯爷,让他少喝酒。”
连翘“噗嗤”笑出来,“夫人,**一刻值千金,老爷晓得的。”
“你改口的倒是快。”玉姝说道。
连翘扶着玉姝,脸上满是笑意,笑着道,“奴婢可盼到这一天了。”
闻言,玉姝皱眉,总觉得哪里古怪。
……
婚房是收拾的魏景的主卧,玉姝低着头,跨过台阶,此时天还没黑,隐约可见地上的木板的纹理。
有隐约的黄色灯光映下来,玉姝由连翘扶着,往里屋的床榻边走过去。
落座,喜婆交待了几句,随后屋内便只剩下玉姝一人。
她肚子有些饿,朝屋外唤了一声,“连翘。”
连翘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方吃食,走至床榻边,应道,“夫人,可是饿了?”
玉姝“嗯”了一声,手里接过一块方糕,小口吃了下去。
她自早起后,肚子里就没进过食物,其实早就饿了。
玉姝小口尝着,突然问了一句,“连翘,你今日可在外边见着张家的女娘了?”
连翘回忆了一下,回道,“只瞧见了张大人,并未见张小娘子。”
玉姝轻轻“嗯”了一句,不再作声。
皇帝选秀已经结束,最后送进宫的秀女全都被留了下来,三位女娘,一个不落。
张家收到了皇帝赏赐,但赏得是阿岚,还是阿瑶?
玉姝并不知内情。
她想了下,将一直揣在她身上的玉佩取下,递给连翘,说道,“找个机会,给张伯伯送过去,你仔细看看,他收到时是何反应?若是问起这玉佩何来,你就说……”
玉姝顿了一下,接着道,“是张小娘子忘了放我这,现在物归原主,顺带问问张小娘子最近可好?”
连翘双手接过,依声道,“是。”
连翘退下,屋内又恢复了宁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偶有几声嘈杂,但被人哄跑了走。
了然是他的吩咐,玉姝唇角翘起,看着手里的姻缘牌,细长的指尖在木牌上摩擦,细细思索。
这牌子是新制的,和灵承寺的那快木牌一样,这般偶然,定不是巧合。
今儿初闻,她确实有些慌了。
一是怕对方来意不善,要坏了她的好事,二是担心,长公主已经盯上了他们。
今日送礼是假,警告却是真。
驸马此时也该入京了,但却无音讯传来,玉姝听到些传言,说驸马死在了回京路上。
门吱呀一下,被人推开,以为是连翘回来了,玉姝试探问道,“连翘?”
男子的声音倏然响起,他声音轻明,毫无醉意,走过去,应道,“是我。”
“侯爷。”玉姝说道。
男子看向女子,他手里握着张瑶的玉佩,说道,“张大人已知晓张瑶的事,这玉佩,你还是收着。”
“侯爷!”玉姝声音大了些。
魏景还想说些什么,但喜婆从外入内打断了两人,随后笑着打趣了两人几句后,端上喜秤,送上祝福,只待新郎官挑下盖头。
“先出去。”魏景淡淡说道,声音冷静。
喜婆们愣住,这新郎官不让外人来闹婚房,也不让她们来热喜屋,怕是个喜欢静的爷。
喜婆与侍女们陆续退出房间,此时天色稍暗,火红的烛光照亮整个房间。
魏景在床榻前站定,看着床榻上的女子,步伐微有迟疑。
玉姝透过红盖头,就见她面前的男子似乎在犹豫什么。
“侯爷,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玉姝问他。
魏景走近,拿着喜秤将红盖头挑开,随后便见到女子抬起头,一双美目带着丝愁绪与疑惑,望向他。
喜冠随着她的动作左右轻晃,烛火照下阴影,珠琉影动,一下又一下地晃到他的心上。
“我……实不相瞒,是我助她入的宫。”魏景低下头,轻轻说道。
玉姝眉头一下子皱起,想起张瑶离开的那天是何时。
“侯爷为何帮住阿瑶?”玉姝问。
魏景犹豫,一下子不知怎么回答。
“可是她逼你的?”玉姝问。
“不是。”
“那侯爷为何由着她冒险?”
“张府必须有人进宫,不是大娘子,便是二娘子。”
“为何?”玉姝立马反问。
魏景默不作声,这是皇家历来的惯例,武将官员家中定有女子进宫。
玉姝自己也想到了什么,她抿了下唇,再抬眼见魏景时,眼里多了丝歉意,“今日是喜宴,妾不该说这些事。”
“以你我相称就好。”魏景顿了一下,又接着解释道,“本就是姻亲,你我都是站在一个位置上,不必那般拘束。”
玉姝抬眼,有些诧异,随后低下头,“嗯”了一声,耳根子渐渐泛起绯色。
内心还在忸怩,这人说这个是啥意思哦?
魏景挑下盖头后,人便在原地站着,他一身红色喜服,衬得他面白如玉,火红的光影下身姿挺拔,俊俏非凡。
魏景身子动了起来,抬脚靠近床榻边,闻声,玉姝头更垂了下去,她刚想问问是不是应该先让她把头上的装饰卸下时,就听一旁的男子说道,“你放心,张小娘子在宫里尚且安全。”
“嗯。”玉姝听着,干脆不问他了,自己将喜冠卸下。
魏景将喜秤放在床榻边的木案上,瞧见她卸下喜冠,动作甚是不便,于是又走至她面前。
二人更靠近了一些。
玉姝没想到他就走了过来,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她微微仰起头,只瞧见男子清晰的下颚,和突起的喉结……
鼻尖串入淡淡的酒香味,和男子本身身上的檀木清香,未觉得串了味,反而有种别样的诱惑。
玉姝的脸也不禁红了起来,这婚事算是她半胁迫半算计得来的,她可没想着要和这人当一对假夫妻。
头上陡然轻了不少,玉姝垂眸,细长的眼睫轻扫下眼睑,面若桃花泛起微红,女子未沾酒,但却像喝了个微醺。
对了,他们还没喝交杯酒。
玉姝看向床头木案上的酒杯与酒盏,上面还放着一根喜称。
魏景替面前的女子脱下喜冠,见到她低下头,他不知为何,一时不敢去见她是何神色。
张瑶的事是他在推波助澜,这场婚事……
不过合作。
“你且放心,若她之后不愿在宫里……”魏景想了一下,说道,“我会助她。”
“送她进去了,又送她出来。”玉姝念着,说完,浅浅笑了一下,“侯爷劳心了。”
这句话倒是让魏景觉得她在反讽自己,他不敢出声,只好轻轻“嗯”了一声。
说完,他退了一步,离女子远了一些。
玉姝不解,抬眼看过去,见他似乎比她还要拘束,便自己找了一个话题,问他,“侯爷,有一事我还颇好奇,为何从不曾听到有人唤你阿宁。”
闻声,男子手一颤,拿着她的喜冠差点掉落,玉姝伸手想为他接住,却被他躲开。
但他只是下意识地远离,手里借用喜冠增力,面上没有什么情、欲,甚至也没什么表情,只说道,“外边有人,今晚……我且睡在外间,可好?”
他声音温温润润,和和气气,只是陡然与她疏远了许多。
玉姝之前涌起的热情霎时退散,一盆冷水仿佛朝她泼了下来,头脑顿时清醒几分。
“侯爷再说一遍。”她冷声问。
“我……”怕她不高兴,魏景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问,“我……今晚睡外间可好?”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应了一句,声音淡了不少,“请便。”
魏景顿时松了口气。
她没再询问,还能让自己睡在屋内。
已是不易。
突然,冷不丁地,只听见床榻那边传来一声冷笑。
呵。
魏·卑微·景:还能睡一个屋里,真好。
玉姝:狗男人不识好歹,毁我洞房!
(本章有红包~好久木有发啦!蹭姝姝喜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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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