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少则持续半月,长达半季,像今年这样空雷响了整整快一夜才开始下暴雨的情况,驻臣大人直接就劝说众人不要想得太过乐观。
“当年开辟官道时,工部就提过这个问题,之前诸位大人走过的官道倒还好,郢都附近的地势平坦,官道本就在缓坡或平原上,就算在暴雨季也最多就是有些泥泞积水。但是继续往西南一带,近几年再种树也赶不上砍树的速度,加上诸位不走官道,本就路险山峻,若只是路被淹、被冲下来的淤泥石块挡了也就罢了……”
驻臣大人半擦着脑门的汗:“我理解诸位大人不想绕路,但是暴雨季,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上吧,若真的是遇上泥石流或落石,别说这三头狼和一头象,就算狼军象军来了臣也不敢说能保诸位全身而退啊!三思啊!”
碧铃也已经起身梳洗好,刚出门就见回廊上的众人站在雨幕前面色或担忧焦急或凝思虑,听着重击地面的雨声,大约也知道了他们在商议些什么。
李青琅见他醒了,立刻凑了过来。
“要绕路走官道吗?”
李青琅摇了摇头:“臧西还是不想绕路,因为就算从北边的官道走,今年的暴雨季这么厉害,官道还是有几率被淹,而且刚才听萨莉亚殿下说,两月后就快到臧西女皇诞辰了,虽然时间尚且充裕,但她不想绕路耽误。”
这雨的每一滴几乎都能看清形状似的,下得又急又大,击打地面的力道都能共振耳膜,碧铃也跟着摇了摇头:“……总有不好的预感似的。”
那边的罗志早早就忙活起来,帮忙准备雨具、蓑衣甚至绳索,虽然早早就决定好让他的骑兵护军都回去,但是看着这样的雨,老实的罗志还是过意不去,忙东忙西,准备好了东西又立刻来寻李青琅。
“小将军!啊,林大人也醒了。”
隐约知道这位林大人和李小将军的关系后,此刻的罗志也顾不上赧然和好奇了:“小将军,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还有,杨大人不是会来迎使臣吗,他现下到哪了。”
李青琅心道,都还没写信给他呢,现下杨虔应该在睡觉吧。
面上却安慰罗志,让他宽心回去。
罗志跟那呆不住的热锅蚂蚁似的,又去找臧西使臣问东问西。
碧铃笑了笑,拉了李青琅又回了屋中。
“写信给杨大人吧,我也回禀陛下,青琅大致跟我说下路线吧,以防不测,至少陛下知道去哪救人。”
李青琅点了点头,看见碧铃毫不避他,直接从行囊的夹层中抽出了两张信纸,一张玄色,一张就是普通信纸。
他几乎是张口就笑道:“碧铃这次可不要弄反了,这要是送错了,陛下一展信看到我让他驭狼来接我们,简直是大不敬哈哈哈……”
碧铃手一顿,迟疑地转过头来,震惊地看向李青琅。
“……什么叫这次不要弄反。”
李青琅也反应过来,讪笑着:“啊,就是之前送反过一次……但是没什么的,你从一开始不就跟我说了你是陛下的人,所以我也不意外,要是碧铃一开始没跟我说实话的话,那次我可真要吓坏了,你说的任务什么的。”
李青琅说完,却见碧铃白了脸色,信纸都没拿住,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碧铃几乎是以惶惑的眼神看着李青琅。
他抖了抖唇,李青琅被他这样的表情吓着了,立刻上前两步,紧张得上下打量碧铃:
“怎么了碧铃?哪里不舒服吗?”
碧铃深吸了口气,勉强笑了笑:“……没有,我……在信上提了什么任务吗?”
“具体记不清了,就说什么今晚执行……哎呀,就是那天你让我先回去,结果晚上送错了信,被我知道你在陪别人,就那个殷本谦,我那次吃醋又生气还伤心,但后来被那个枫泉给劝走了,我当时钻牛角尖,怕你把我当宾客,甚至把我当和那个殷本谦一样的任务目标,我当时伤心得很,后来两三天没见你……”
原来是那次。
李青琅喋喋解释,注意到碧铃的脸色缓了下来,于是也轻笑一声上前拉住了他微凉的手:“那次,我把你的话本子拿走了,倒也是学了点东西,细细掂量爱意虽然不丢人,但还是像陈小姐一样勇敢去爱更厉害一些,比起索求爱的回报,表达爱意、直接拉住所爱之人的手才是我欣赏的。”
李青琅看不到碧铃的神色,碧铃低下了头,于是李青琅瞧着他头顶小巧的发旋:“后来你不是来张伯伯家找我了吗,真好,你来找我的那一刻我就高兴了,高兴就行了,见到你就高兴,其余的什么都是多余的计较……碧铃?”
碧铃一直没说话,和李青琅细密如织的爱意眼神对上后,碧铃紧紧回握住了他,但是却错开了眼神,只俯身捡起了信纸,把那张白色的信纸递给了他。
青鸟带着信在雨幕中飞远,雨珠在扑飞的翅膀上顺着光滑的羽毛滑落,原先李青琅只以为将信藏在尾羽中是为了隐蔽,而现在看见展开后宽且长的尾羽像华盖似的覆在信纸卷成的细筒上,李青琅惊觉还有防水的好处。
碧铃还没从刚刚的话题回过神来,李青琅自从提了信件送反的事之后他就有点心不在焉,还写废了一张玄色信纸。
于是李青琅打岔似的刻意解围道:“青鸟传信真是好,原先以为是需要飞跃山林传信万里才用毛色相近的青鸟,现在看,不仅机灵还能干呢。”
碧铃这才搭话,二人间方才有些僵硬的氛围得到纾解。
“虽说能干,养一只也不便宜呢,不过驯鸟倒不难,不比青琅的狼军。”
李青琅这才想起了什么,突然叫喊着“完了完了”,一脸惊恐地拉着碧铃出了房间下了楼。
虽然李青琅步履焦急,但也只是轻轻圈着碧铃纤细的手腕。
“完了!下雨了!忘记看着那几个蠢狼了!肯定出去玩水了!”
犬类动物都有这个毛病,下雨了喜欢扑水,若是水多泡了土成了泥潭……
嚯!那就更好了!
于是在臧西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李青琅拉着碧铃拿了两顶大斗笠就冲进雨幕。
半晌,二人回来了,帽檐上的雨水都跟小溪似的淅淅沥沥,素爱青色的林大人今日穿了一袭瓷青色长袍,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摘下斗笠,外头泼天漫地的暴雨只成了瓷器上的水珠,林大人轻轻一拂,便出水而不染尘埃。
而在他身后的李青琅则出淤泥而全染,藏蓝色的衣摆从膝盖开始到足底都是屎色的泥水,在臧西使臣和驻臣大人震惊的目光中,他一手提一只狼爪,一脸愠怒地进了门,门口站候的侍臣想拦又不敢拦,只好隐晦地嫌弃看了一眼一人三狼,一步一个泥脚印子。
跟在李青琅身后的是清平,它除了爪子,身上倒是干干净净,但是李青琅左手提着的毛毛一嘴筒子都是泥,沿嘴一圈都在滴泥水,从爪子到肚皮也都是厚厚的泥,狼毛都打绺了,跟穿了两条泥裤子似的。
而李青琅右手攥着的是圆圆,毛毛只有一只爪子被李青琅钳着,但圆圆两个前爪都被李青琅抓着。
圆圆的一只狼爪几乎都大过李青琅的手掌了,两只狼爪的腕子被李青琅勉强攥着,圆圆艰难地用后腿走着,泥水出溜滑,一只糊着泥的狼爪从李青琅的掌中滑出,圆圆老实地又把滑出来的爪子递回李青琅的掌心。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旁边的毛毛体型比圆圆小一圈,清平又干干净净,这跟从泥里捞出来一样、从头到尾巴尖都是泥糊的大型物种还真看不出是原来神气威猛的奔狼圆圆。
犀利的狼眼里全是心虚,耳背下压,两头狼都耷拉着尾巴和耳朵,泥水没有糊住圆圆清亮凶恶的眸子,它闪躲着李青琅质问的视线。
李青琅的手指细长但有力,指甲修剪的圆润,骨节分明,腕骨突出,出汗的时候细细浅浅的汗毛上挂一层薄汗,有种说不出的撩人,碧铃就曾两手端起他的手背细细端详李青琅泛红的骨节。
但现在,李青琅方才握住自己、圈住手腕的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上面全是黏糊糊的泥巴和发黄的泥水,干在关节出龟裂得一块一块,碧铃不忍直视,忍笑着撇开脸。
李青琅已经顾不上这间馆驿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了,他仍带着大斗笠,竹叶和棕丝编成的宽大斗笠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精致利落的下颌和紧绷含怒的唇。
他一手一个,除了清平,都被他拖进回廊中间的花园里,借着瓢泼大雨和茂盛的草地,他绷着脸搓着狼毛,给两头狼下泥。
本来也不急着出发,现在又出了这种状况,本来因为暴雨而担忧严肃的氛围轻松了许多,臧西使臣团都忍笑忍得辛苦。
李青琅浑然不觉,他一人在暴雨中洗狼,两头狼没一个敢对浑身冒着怒气的李青琅粗暴的动作提出抗议的。
碧铃在廊上问:“青琅,需要帮忙吗,需要布巾吗?”
李青琅冲他摆了摆手。
泥水混着雨水糊了圆圆的鼻子和眼,它打了个喷嚏后没忍住,狠狠地甩了身上粘着的泥和雨水。
于是泥点子炸得李青琅全身都是。
毛毛的身上也都是水,沾在身上都让身子变重了,但聪明的领狼一直忍着甩水的本能。
因为它知道这样会让李青琅更生气。
它们仨还有小象发现了那个巨大的泥坑,原先只是一个涸了的小水坑,但是暴雨带着泥沙把它填成了小动物们的乐园。
于是小象踩着坑里的水,两头狼去扑水,清平不知道是怕小象巨大的象足还是单纯是因为女孩子爱干净,没有加入泥巴游戏。
像和面似的,硕大的象足把泥池搅得软弹顺滑,毛毛进去欢快地踩泥巴,圆圆直接钻了进去,再泥狼出潭。
然后被喘着粗气跑来的李青琅一狼扇了个鼻兜拎着爪逮了回去。
现在甩泥行为成了火上浇油,毛毛压了压耳朵,示弱地趴了下去,眼睛可怜地上翻看着李青琅。
但是没有用。
下一秒,圆圆就缩着脖子缩着脑袋闭着眼睛挨了李青琅当头给它的巴掌,拍的那叫一个泥水四溢、清脆结实。
“好玩是吧!象玩就算了,人家用水冲冲脚就干净了,你俩倒好,一身的毛都是泥,湿漉漉臭烘烘的!”
毛毛在旁边嘤嘤出声,也挨了一巴掌。
“你委屈什么!你没玩!”
本来偷笑变成了憋不出的嗤笑,最后加吉和李良安互相掐着肉还是大笑出声。
萨莉亚本来含笑的表情突然也严肃了,她也拿了斗笠。
“青琅,它们几个在哪玩的泥。”
李青琅给圆圆洗爪子,圆圆伸出舌头讨好地舔李青琅,糊了他一脸口水,滂臭。
“出了门右转出去有个水坑。”
萨莉亚提了裙摆,几个随臣对视了一眼,也跟了出去。
出去后就看见萨莉亚叉着腰摇着头叹着气。
小象已经半躺在泥坑里,用象鼻给自己身上均匀地抹满了泥,眨巴着黑豆似的眼无辜地看着萨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