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沈鲤的驴没牵回家,第二天就得走路去上值。她没记起这茬,起晚了,到锦衣卫点卯晚了一刻钟。反正这个月也没银子扣了,她倒也不肉疼,去饭堂里吃早点。
刚吃完,飞鸢就来找她了,说去郊外遛马。
这是昨日说好的事,沈鲤还记得,只是这在上值时辰怕是不好吧。
她担忧的问道:“段二哥,那个大人来没看见我会不会以为我旷工了,我要不要禀告他一声。”
飞鸢:“不用,我昨晚已经和大人说过了,他晓得的。而且近期大人来衙门的晚,白日里没什么事,他不会找你的。”
于是沈鲤欢欢喜喜的就跟着出门遛马了。
果然如他所说,白日整整一日,萧棠都没出现。甚至到了下值时辰也没来,大抵是有什么军国要事忙去了。
此后又是连着小半个月沈鲤都没看见过萧棠,每日按时上下值,很快就又到了休沐的日子。
时至惊蛰,春雷乍动,雨水就多了。家里要准备春耕,沈默在家里把田地都拾掇干净了。
沈鲤趁休沐,就把家中两亩肥田翻完蓄上水。地里的麦子反青、油菜开花都要追肥,玉米、黄豆、花生也要播种了。地里到处都是活,过了这当口就赶不上趟了。
她休了三日回家就没闲下来,种玉米轮得锄头都冒烟了。隔日一早来北镇抚司上值,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腰酸背痛。
很不巧,这天萧棠大白天的出现了。来考她的功课,抓起她爪子,看见指甲缝里的黑泥。立刻就不高兴了,脸黑的跟锅底一样。
沈鲤理亏,可又不甘心,总不能为了朝廷的差事连家都不要了。她卑微又委屈的跑到萧棠面前,说要告假,一告假就要半个月。
萧棠以为她是要撂挑子了,从书案后射过来冷冷的目光。
沈鲤赶紧解释道:“大人,卑职想休沐,是因为家中有春耕忙,实在是腾不开手了。卑职是想后面的休沐假攒着一起用了,正好回家帮我爹娘把地翻了,水田犁了。以后几个月就不休了,专心做衙门的差事。不若您看,我这回家一趟就滚了一身泥,往日的功夫就白费了。而且我觉得那天晚上您的话说得对,作为一个合格细作,想要完成任务怎么能有弱点,怕这怕哪儿的。对于卑职身上的不足,卑职已经认识到了。卑职一定会努力改正的,请大人放心。”
她话说的诚恳又认真,态度也好,站在值房里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
萧棠感到诧异,问道:“翻地犁田,这不都是男子干的活吗?沈姑娘家中怎么都是你来做,你爹爹呢?”
这话问的简直是在问她何不食肉糜一样,沈鲤在心里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回大人,我爹爹年纪大了,去岁刚摔了腿,不能做活路了。我娘生我身子落下了毛病,也不能做重活。我哥哥从军了,家中的这些活自然只能我去做了。”
她像是怕人小瞧自己一样,又特意强调,“大人别看我是个姑娘家,这些活,我做的并不比男子差。”
萧棠一怔,像是叫人在心门前扣了一击,不轻不重银铃一般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嗔一直在心底回荡。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拿了只荷包走到沈鲤面前。
“不是轻看你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本官知道你做事并不会比男人差,所以......没事,这是你上个月的补助银子,拿着。假允了,忙完家里的事就回来上值。但有一点回家种地去了,学了的东西也不要忘了,要常常温习。”
沈鲤:“.......大人,我.....…上个月还有俸禄啊。我以为都扣光了,难过了好一阵呢。”
她感动的双目含泪,双手接过,袋子沉甸甸的,是银子的重量。
萧棠:“俸银是扣光了,这是下值后夜里当差另外的补贴。你只要实心用事,认真当差,本官不会乱扣你的俸禄银子的。这三个月,夜里少不得要当差,辛苦了。”
他下意识地就伸手拍了拍沈鲤肩膀,像鼓励北镇抚司其他锦衣卫差役一样,是个领导有方又和善的上司。
沈鲤捧着银子,点头如捣蒜。他还和她说辛苦了,心一暖恨不得当场抛头颅洒热血。
萧棠又道:“还有.....”
他犹豫了一瞬,“上次的话是吓唬你的,把你借调到锦衣卫来。你就我的人,本官不会让你有事的。”
呜......大人,你怎么那么好!!
沈鲤险些落下热泪来,从未觉得春日暖阳那么暖过,照得人心都要化了,关键他坐回到案几前了还在说。
“沈姑娘今日就先回家去吧,这半日假算本官特批给你的。另外可以把惊风牵回家去,你们多相处相处,才能更好的适应彼此。可以先不用着急学着骑,休息的时候牵它去吃吃草,饮饮水。叫它认你了,回来本官再让飞鸢教你。你本来就会骑驴,又聪明,本官相信你很快就能驾驭惊风的。”
这下,沈鲤更加是浮想联翩了。耳根子很不争气的就红了起来,叫惊风认她?认她做什么,认她为主吗?
明明那是他的马。
“嗯,我知道了,大人。”
沈鲤有些手忙脚乱,大大给萧棠掬了一躬撤出门外。揣着银子躲在窗下,想起了谢家三公子。那是她豆蔻之年,爱慕了整个青春的男子。
从他家多做的第一碗豆腐花送到她家起,她就敏锐又精准的察觉了谢诤喜欢自己。他们定下亲,约定等她及笄就成亲。结果别的姑娘怀上了谢诤的孩子,他退婚转身娶了别人,那时沈鲤伤心得险些把眼睛哭瞎了。
后来她发现原不止谢诤会喜欢她,收拾心情向前看,有两次都差点成亲。
第一次新郎喝多了,从马上摔下来断了腿。未来的婆婆害怕她克夫,连夜来退婚。第二次,倒不是她克夫,而是那狗男人克她,竟骗她回家当妾。沈鲤当时一下火就没搂住,把新郎揍得半死,撕了婚书。
从那以后,她就不觉得自己是个香饽饽了,还可能是个坏蛋,专门招苍蝇。不然怎么会有无怨无故的好呢,如果她是坏蛋,那招过来的肯定是苍蝇爬虫!
沈鲤在偷偷的看萧棠,他对她太好了,莫名其妙。
不会真是什么苍蝇爬虫,骗她回家当小妾的吧?
她狐疑的探出半个脑袋,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躲在棂格窗后。萧棠提笔批阅卷宗,转过头来就看见她了。
鬼鬼祟祟,呆头呆脑。
“沈姑娘怎么了,怎么还没回家?”
沈鲤:“大人......我马上就回去。”
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她又特意对上他的眼睛,坦坦荡荡,正气凌然道:
“大人,我不怕您了,真的!”
真的,她又只敢躲在窗后,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萧棠:“喔.....是吗?”
他似有不信,走到窗边。
沈鲤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又满目深情的看着她了。全然没了刚才那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模样。
他长臂一伸,一把就提溜住她的后颈脖子,把她从窗后拽了她出来。修长的手指顺势抚住她的脸,饶有兴致的揉着她的粉面红霞。
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染着晨间细碎的光,温柔的望着她。好像下一刻就要对她许什么海枯石烂的盟誓,捧起她的脸温柔又怜惜的亲吻了。
沈鲤真心爱慕过一个男子,虽然他辜负了她,可曾经那些让人心颤到窒息的耳鬓厮磨,她还记得。
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就是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渴望肌肤相亲,两个人亲昵的互相抚慰。她闪着昨夜噼哩哗啦的剑花,微微偏过了脑袋,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
“沈姑娘说不怕本官了,那你脸红什么?”
沈鲤听见嘲笑声,倏地睁开眼,脸红红的,身上不自觉出了一层薄汗。她梗着脑袋,气势汹汹道:
“.......卑职本来就不怕了,寻常姑娘被大人这样英俊的男子这样亲近哪有不脸红的。我.....我若面对陈意之的亲近当真不点都不慌乱,他怎么不会怀疑我是个细作。人自是越真,才越能够取得信任。”
萧棠闻言,露出欣赏之色,眸子一沉瞬间恢复正常。
“沈姑娘表现的不错,可以慌乱,害羞,但脑子要保持清醒。”
沈鲤被他这切换自如的眼技震惊到了, “......大.....人,您好厉害,您不会看条狗都能这样深情吧?”
萧棠轻弹了她一脑嘣子, “你说呢?”
沈鲤:“我.....我怎么知道,大人演得那么真,而且我觉得大人说得不全对......”
萧棠转身回头看她,“什么不全对?”
沈鲤:“等我休完假回来告诉大人。”
至此,沈鲤肯定萧棠应该不是苍蝇爬虫。对她好,应该只是想要她给他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