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棠帮她挽好发,天色也不早了。沈鲤道了谢起身就要离去,他又转到了跟前。从箱子里翻出把缠红线的剪刀和甲锉刀,朝她伸手过来。
“把手给我,我平日里有些忙,这些事我只教你一遍。你认真看了,仔细学。隔十天我就会来考你一次,若是不合格的话,就按差事没做好算是要扣银子的。”
沈鲤无奈,老实曲下站起来的膝盖,伸出手去给他。
也许因为萧棠太过于坦然,全然没将她当女子看待,她也没什么拘谨,男女之别的窘迫。就是听他说做不好要扣月钱,一下子倒觉得他有几分铁面无私了。
不过总还算好,至少这等小事他也愿意亲力亲为。并明确的告诉她自己想要的结果,叫她能够有方向有目标的去努力。
他给她修甲,用剪刀剪去冒头的指甲,再用锉刀锉平。沈鲤昨日去翻地里了,指甲缝有些黑,手指头上都是习武种地的厚茧。同萧棠那玉竹般干净劲瘦的手指放在一起,倒是显得她一个姑娘家家实在有些过于粗糙。
沈鲤不好意思,“大人,其实我挺爱干净的。指甲是因为我昨天去翻地了,还帮我爹爹栽红薯秧了。指甲缝里不是泥没洗干净,是红薯叶汁,就像剥青核桃一样手会变黑,过两天慢慢的就掉了。”
萧棠:“嗯。”
他点了点头,叫飞鹏去弄了醋来,让沈鲤把手泡进去。泥垢、茧子都泡软了,用丝瓜瓤轻轻的搓,清水洗过三道除了酸气。沈鲤的“黑爪子”洗得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了。
她以为到这怎么也该完了吧,天都黑了,再不回家爹娘该要着急了。而萧棠又从箱子拿出了一只白瓷瓶,挖出细腻的软膏涂在她的手上。
“这是拂手香,里面有蜂蜜、清酒、牛髓、冰片、檀香、桂花,去污润肤,专门用来擦手的,你也一起带回家。”
软膏抹开一股子清香萦绕鼻,沈鲤一边着急,一边新奇。
“大人,好香啊,有点像桂花米酒酿圆子的香气。”
咕~咕~噜,她的肚子可怜兮兮的叫了起来。
萧棠手一顿,笑了,“饿了?”
沈鲤掩面有些窘,“嗯,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饿的快。”
萧棠:“今日听饭堂的田婶说,你一顿就吃了两碗白米饭,三个葱油饼,两碗莲子羹。”
沈鲤不想叫人觉得自己是个饭桶,争辩道:“大人,那是因为我是习武之人,自然比寻常吃得多些,饿得快些。而且我长那么高的个子,也不是白吃了。我平日里在六扇门,打几套拳,耍两圈棍子下来饿得更快。”
萧棠失笑,“是没白吃,你这身量确实寻常男子也压不住了。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想着习武的?听说你南拳北腿都会些,还会耍少林棍?”
这下说到沈鲤的心坎上了,她吹了吹萧棠帮抹好的爪子。跑到屏风后翻出堆在衣服里的少林棍,跟献宝似的捧出来。
“大人说的少林棍是这个吧,这是我爹爹的。我爹爹打了很多年仗,没什么军功,最后就带回来了一只少林棍,一柄红缨梨花枪。枪给了我哥哥,这少林棍就归我了。”
萧棠接过她递来的棍袋,黑褐色粗布口上,用红线和黄线绣这两只鸳鸯。绣工粗糙,神态诡异,很是抓人眼球。
萧棠:“沈姑娘这是绣的鸳鸯?”
沈鲤双眼冒光,“大人您看出来这是鸳鸯了?我就说嘛,那么明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是鸳鸯。不过大人,您是第一个认出来这是一对鸳鸯的人,大人真是好眼力。”
萧棠憋笑,不过还是用力压了压嘴角。打开布袋抽出里面的少林棍,只有成人一臂长,红椆木制,中间包裹乌铁制有机括。用力一转就能变成齐眉棍,是沈鲤身上最值钱的家当。
不过萧棠没看明白怎么用,也没那般力气,扣不动机括。沈鲤见状,上手示范,轻轻一转,啪的一声响,往外一抽棍子瞬间就变长了,然后再递给他看。
萧棠:“沈姑娘父亲从过军,不知曾在哪位将军麾下效力?”
沈鲤:“我爹爹辗转的军营可多了,跟过的将军也多,北打过蒙古,南抗过倭寇。最后是在平定隆庆二年福建曾一本之乱中负伤,福建的俞大将军就让他先退下来了。等到我哥哥十五岁了,才上去补了我爹爹的缺。”
萧棠:“想不到你爹爹竟是俞将军旧部,不过女儿都宝贝得紧,你爹爹怎么会教你习武?”
萧棠把玩了一会儿,将少林棍还给了沈鲤,屋子地方宽敞,她有两天没耍棍了,手痒转起了棍子玩。
“因为我们家是军户,只有哥哥一个男丁要交朝廷赴卫当兵的。所以我们家是哥哥习武卫国,我习武守家。”
萧棠叫这话说的有些泪目,在双手递上那只粗布棍袋,看见上面的鸭子,温柔的笑道:
“你爹爹娘亲将你们兄妹养的真好,现下也不早了,他们该着急了。收拾收拾东西,下值回家去吧,明日别迟了。”
萧棠去净了手,还记得要给沈鲤写那些脂粉花露的用法,走到书案上拿笔拿纸一一写好。飞鸢也寻来另外一只小木箱,把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收起来。一个一个按使用顺序、瓷瓶颜色、大小码得整整齐齐的。
不过看着.....沈鲤又担忧起来,咽了咽口水,小心问道:
“那个大人.....我有个问题,这些脂粉花露还有衣服看着就价值不菲,使在我身上,这银子......”
萧棠抬头,“这次任务用的衣裙首饰,还有日后群芳院的开销都由北镇抚司来出,飞鹏和飞鸢都会打点好的。这些脂粉花露都是我自己做的,算送你的,回头不会单独找你算银子的。”
沈鲤:“大....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赶紧解释,想要找补找补。
萧棠:“没事,这些都是女儿家的东西,不用放不了多久放坏了。我把用法给你写上,回去记着要按时用。”
飞鸢:“沈姑娘不必推辞,我家大人平日没事就爱鼓捣这些东西。不仅送你,时常连我和我哥也有份呢。大人也说了,不用放坏了就是浪费了。”
既然都这样说了,沈鲤也不好再推辞。帮着一起收拾屋子,倒水、擦地,关门下值。走时萧棠把写好的纸笺,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塞在信封里递给她。
沈鲤恭恭敬敬的接过,放在怀里,“谢谢大人,我回去会好好用。”
萧棠:“嗯,回去吧,明早不要来迟了。”
沈鲤脆生生的应了声好,提着一口大木箱满载而归。
她回六扇门牵驴,时辰有些晚了。于阳约了人吃酒,大门、便门都锁了。
沈鲤绕道后门,还能听见马厩里毛驴撂蹶子,哒哒的踢踏声。虽说是自己的衙门,大半夜的她还没胆子翻六扇门的墙。只在巷子望了望,便往城外赶。别一会儿驴没牵上,还耽误了出城。
街上有了巡逻的士兵,做生意的商贩正有条不紊的收摊,推车归家。快宵禁了,沈鲤边走边摸,腰间空荡荡的。
糟,腰牌忘了。
她只得加快脚步,火急火燎的往城口赶。
身后有人喊她,车轱辘声没一会就响到了身边。
飞鹏:“沈姑娘,上车来。快宵禁了,我们送你回去。”
沈鲤看见飞鹏飞鸢驾车赶来,虽说头一日上值,不仅月银扣光了,又耽误了下值。但总的来说新衙门还不错,上司脾气好,同僚和睦友爱。
想想心头就暖暖的,她道了谢,把箱子递给飞鸢。
“谢谢两位段大哥还特意驾车送我回家,有劳了。咱们以后就是同僚,以后就唤我的名字好了。”
飞鸢把箱子放到车里,笑道:“好,不过我听于捕头唤你鲤鲤,我也可以这样喊你吗?”
飞鹏:“飞鸢不得无礼,那是沈姑娘的闺名,外人怎可随意唤。”
沈鲤:“没事,你觉得怎样顺口就怎么样唤便可。那我唤你段二哥,唤飞鹏段大哥可以吗?”
飞鸢:“行,那我以后唤你鲤鲤,你唤我段二哥。”
飞鹏还是一如既往的稳重,不同他们说笑。点了点头默认了沈鲤唤他段大哥,“快上车吧,一会儿关城门了。”
沈鲤遂搭了飞鸢一把,爬到车里。掀开车帘,一抹昏黄的烛火映出来,看见灯下翻卷宗的人,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不想上车了。
萧棠看见,抬起头,“怎么了,进来。那么晚上了,再不回去你爹娘回着急的。”
飞鸢也催她,“鲤鲤快坐好,送了你回家,我们和大人一会儿还要赶回城呢。”
沈鲤还想推辞,萧棠就又投过一个不容抗拒的眼神。她瞟了他一眼,竟看见琉璃灯旁,萧棠的鼻子下长出一根又长又黑的胡须。
她吓了一跳以为眼花了,使劲的揉了揉眼,胡须竟还在。
不会吧,肯定是眼花了!。
沈鲤想起他给自己写脂粉方子,安慰自己许是写字的时候不小心沾的墨水罢。手脚并用爬上车,紧张的就搁车门旁坐着,离着他最远的位置。随着摆动的车帘还能看看外边的夜色,听听飞鸢唠闲话。
可那根胡子像是伸到了她跟前一样,随着马车颠簸一下一下挠着她的小心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