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四人再次汇合于夜市中时,月光明亮,夜幕已然深邃如海。街道间热闹也退去不少,一些早退的店家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所以道友你为什么要在这么多宝物里挑一样废物啊?”
“刚刚也未见你挑,机会既然给了我师姐,那她爱挑什么挑什么。”
两个闲不住的照常拌嘴,沈离夏被走在前面的乔砚深牵着手,叫她一边回席梦思话,还得一边转头看看前方,免得步子跨大,不小心撞到身前人。
她们一路跟着手链上的灵力波动走,回到了先前的烧饼摊前,看到少年站定于原地,正帮大娘收拾东西,这下才松了一口气。
秦世英听她们靠近,只抬头看一眼后便继续忙活,直到帮人放好各种物什才走来。
“回客栈吧。”她拍拍手,“有些累了。”
等回到客栈里,灯已熄了部分,大堂很是安静,店家靠在椅上闭目养神。秦世英问店家要了热水,正打算往楼梯那边走。
“官人,您的手链要戴好啦。”席梦思忽然出声提醒,接着压低声音,“我们暂时不回房间,不过也在客栈内。若是有什么情况,捏碎手链上的玉石就是。”
说完,她还没有休息的念头,而是和沈离夏她们一同往大堂右侧的小门走去。秦世英困意有些重,便没有跟上去,端热水回房净身。
哪知等浑身清爽后,睡意却不见了。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等好一会儿,方才还是要把她压倒的困意,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翻来覆去,心中秘密又多,一下便思考起是不是自己压力太重。
本来还有一件事要同那三人讲,可她们又不回房,像有什么要事。此地尽管为故国,她毕竟十多年未归,诸事天翻地覆,除了决心,也没有可依靠、可聊以慰藉的东西。
刚巧这时窗外又听人声传来,压得很低,若不是感官敏锐的人,恐怕是一丝也捉不到。失眠让她对周围的动静都十分敏感,一下听出底下动静是那三位仙师,本压下去的好奇霎时又窜起。
“我们第一次相遇,也是这样燃起了篝火……”
又过几分钟,秦世英认命般长叹一声,从床上爬起,打开窗子往下看。
窗这边连着的是客栈背面的后院,堆放着柴火,摆几口水缸。那三人点燃篝火,围着坐成圈。她们压低声音谈笑,一边说着,一边手中变戏法似的翻出杯盏与酒,似是要沐月对酌。
秦世英趴在窗前,忍不住咕哝一句居然不带我,哪知底下一身白衣的女子把她这话听了去,抬头望过来。少年未料到这出,与她四目相对,差点没稳住身形。
“官人,怎么还没睡着?”
她听见那人问道。
秦世英抬手遮脸,心想她们少说隔了点高度,自己脸上这点烧出来的红大抵不会被看见。她说不清自己对乔砚深的感觉,并非多么亲近,却又不同于其他两人。她气质如水,让人不觉间浸在里边,被吸引着想要靠近。
幼年与母亲分离,常年来又活在比自己年纪大的人中,她对年长者总是更容易信赖和心生好感。席梦思给人感觉太飘忽,乔砚深却像一汪水底下那块冷又坚实的地面,能结结实实承住重量。
见她不回答,乔砚深又问道:“那要不要下来,和我们一起聊聊?”
秦世英赶紧点头,披了外套跑下楼,赶快到她们身边。几人往旁边挤了挤,给她腾出位置。
乔砚深倒好酒,往篝火对面递。秦世英刚要接,却被另一只手抢先,不留痕迹地压下自己手腕,把酒几乎是夺一般接过去。
她怔了怔,转过头去,见沈离夏也看着她,手中酒液晃洒了,几滴落入火中,让火苗往上窜了几毫。
酒的味道奇怪,并不醇厚。沈离夏把杯凑嘴边抿一口,便觉得过去看过的小说里那些人逍遥饮酒的模样恐怕俱是伪装。
酸,酸得发苦。
方才篝火嘶嘶烧着,她心里也有股莫名的火在烧,不是神火那样烫,反倒有让人恼火的、不紧不慢的温吞,让她胸口发闷,好似什么堵住。一路过来,沈离夏并非没注意到这半途杀出的皇女的眼神——在看乔砚深时那眼底若隐若现的依恋。
学姐就这么迷人么?
沈离夏抬眼去看乔砚深,见她又要倒酒,赶忙伸手拦住,冲席梦思叫道:“酒是我拿的,杯是师姐提供的,不许白喝,快斟酒。”
席梦思听后,摇头笑着说好,拿过乔砚深手中杯盏,一一给人斟满。
沈离夏视线回到乔砚深身上,不知为何心虚起来,怕她察觉自己这点说不清的心思。
看过去的时候,视线忽然交叠,她一下愣住,嘴唇开合两下,说不出话。
然后乔砚深先笑了,夜色压在她眼里,火光点亮这张柔美的面容,却只是在眼眸旁小心晃动,似几只萤火虫徘徊,竟将这片冷色映得妖冶而美丽。深到静谧的蓝一向是清寂的颜色,此刻却像盛开的花束,熠熠闪光。
沈离夏看得失神。她从未想过可以有以妩媚形容这双眼的时候,哪怕只是一刹那。
确实很迷人。
如果她只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就好了。
欲遮掩住失态,沈离夏下意识抿一口酒。可酸苦的味道拦不住她,她挪不开眼,痴痴地望着乔砚深,看她眼中笑意盈盈,无数个念头冒出,像气泡挤在一起又炸裂,轻轻地嘀咕着——世上怎会有这般漂亮的人?学姐可不可以只对她笑?
这时,乔砚深举起酒杯,旁边两人也碰过来。沈离夏举杯加入其中,世界此刻于她而言像隔一层屏障,旁人话语全模糊了,只剩乔砚深的话能传入耳:
“所有美好的瞬间,都是为了被回忆而诞生。”
是啊。少年心里想着,如果这一刻定格为永恒,如果溺亡在对面人眸中那片海里,她也不会觉得遗憾。
但只是停留在此刻,又是不足够的。她还是未明白先前那股心情的来源,却知道了自己希望的是能更靠近乔砚深一点,比所有人都要近。
唯独这样,才不会患得患失。
于是沈离夏也笑起来,她听见杯盏相碰的清亮声音,火烧得很暖,夏夜仅存的凉也被驱走。
“回忆永无止境,而未来渺茫,只争朝夕。”
屏障碎裂,她望着乔砚深的眼,不觉间将心中想法说出口。还有半句勉强打住,留在心里,是“每一个瞬间都美妙,往后会有无数个,回忆也变现在,美好不会有终点。”
席梦思将酒一饮而尽,笑道:“一入冥河,诸事便都是被舍去的前尘!道友不必如此伤怀,当下我们揽月同酌尽兴,那就沉浸其中便是。明日会发生什么,就等明日去面对。若什么都从开头就想到结束后的怅然,那得失去多少兴致!”
乔砚深垂下眼,默默地听她们讲,待话音落下后才轻笑一声,“确实如此。”
那一瞬,沈离夏敏锐地感到她又一次将自己圈在了无形的牢笼中,远离了她们。席梦思和秦世英喝得高兴,后者嫌杯子太小,直接抱起坛饮,很快就醉了大半。
她默不作声地把酒又倒满。
究竟何时才能让你毫无保留地去感受快乐?
似是察觉到沈离夏目光灼灼,乔砚深声音轻至仿佛只有她们两人可听见。
“只看当下是一种可贵的勇气。”
她抿唇微笑,举杯轻轻地又碰了碰沈离夏的酒杯。
“希望你可以一直拥有它,永远也不要失去。”
深夜,街道空寂,夜市已经不剩几束灯火。
一人踏入陈旧的古玩店内,环视一周,径直走到柜台前。
她手一伸,轻松拿去柜台桌后女子手中的那本古籍,将其收入自己的青衣内。
“不许看了。”
女子抬眼,失笑道:“你是小孩么?”
越祁风把手背在身后,神色自若道:“是啊,我还是很容易吃味的小孩,还请阿晓不要把注意力分给别的太多。”
“都是无极剑宗大师姐了,还说这番话,羞不羞。”云知晓站起身,“好了,说正事,你见到那个被放逐的皇女了?”
越祁风点头,“见过,相当年轻,不过很是敏锐,本事亦不弱。”
信送到后,她又带秦世英去驻留在此城中的叛军的据点,对方整个过程下来镇定自若,面对一众军士也十分沉稳,谈吐不输任何一位她见过的当权者。
“虽还有人不信,可她也说服了不少人,且自己带了军队来,如此里应外合,推翻现今的皇室把握又加了几分。”
云知晓听完,沉思起来。越祁风不多催,只抬手将打开的门关上。
过了一会儿,云知晓忽然开口问道:“祁风,你当真要和我这样做么?”
越祁风眨了眨眼,感到手被暖意覆住,是对方握紧了她的双手。
“你期待了这场结契大典很久……我们都期待了很久。我未想过南国如今是这样的情况,直到这几日观察才了解。”
她声音压得低了些,不觉间带上忐忑之意。
“而我们却要拿它来冒险……若你不愿,我们另找机会就是。到时候师尊和其他师姑们都会来,我保证结契大典会顺利办成。”
云知晓说完,手上传来一股力道。越祁风反握住她,温声道:“无事,阿晓也说过,随机应变效果最好,往往能让对方措手不及。况且,结契本就是这样的含义。”
殒命无事,却要天地见证。形同于生死相依,若你爱我,我便同你入冥河。
青衣的青年弯下身,吻了吻身前红衣女子的眼角。
“想到你在我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悔。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做……哪怕下一刻到来的是死,我也心甘情愿,阿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揽月同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