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客栈炊烟袅袅,楼下吵嚷之声传到楼上,惊醒了房间内的人。
“这什么味......”
“在下只是加了一把香料,而砚深道友可是加了一整勺辣椒粉......”
“受不了了明明是能吃的东西被你灵机一动整成啥了啊!?”
“好偏心啊怎么只说在下——”
秦世英在榻上翻了个身,捂住耳朵放空一会儿后起身下了床。她换好衣服,坐在镜前,抬手要梳头,却在看见镜中景象时浑身一僵。
镜面上,少年原本英气而漂亮的五官被涂上了黑色眼圈,左右面颊各自三撇,鼻尖一小块墨迹,俨然变成了花猫脸。
自己没有睡着后往脸上乱画的习惯,定然是别人所为。刺客应当没有这种恶趣味,那么......
秦世英费劲回忆起来。她酒力其实算可以,只是昨夜几人谈得尽兴,她的人生经历却单薄,总是想不到说什么,便闷着头喝酒,结果一不注意就喝多了。被切成一片片的回忆在昏沉的意识中漂浮,逼得她先倒过一杯水喝了,才慢慢把这些碎片捋起来。
自己似乎是拔出了刀。
想到这里,她不觉间动了动手指。并没有刺痛的感觉,那应当不是和谁打了一架。除此之外,拔刀还有一个目的是——
朦朦胧胧的记忆终于浮出水面,秦世英闭上眼,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醉了过后,似乎是觉着自己被冷落,于是由着小孩心性作祟,拔刀在众人面前舞了一段。
雪原孤寂,骑兵可做之事不多,于是舞剑舞刀便成了解闷的方式之一。
首要的目的并非表演或取悦他人,而是让自己尽兴。于是她们在这个过程中渐渐融入自身对身法的感悟,一套下来,不但汗水淋漓浑身发热,与手中兵器的适应也能得到提高。如此有章法,看着自然也使人赏心悦目。
秦世英长叹一口气,面上发起烫来。她以前确实常在营中被夸,可现在只觉得窘迫。
这之后,她似乎在不胜酒力睡着后被扶着送回了房间,有人为她掐诀净了身。再之后,她中途醒了一会儿,话说不利索,眼前也十分朦胧,只听见一道压低的声音含着笑说:“你真是好有胆量,要和我抢学......师姐?”
接着,凉意就描到自己脸上,刷刷画下几道。
想到这里,秦世英终于清醒了一些,心中的感觉也有些古怪,一半哭笑不得,一半则是恍然。怪不得昨天她要抢酒杯,怪不得她第一次见面时便截自己的话。
而这两人之间却又像什么都没有,实在是奇怪。
洗漱后,墨迹淡了些,她也不在意,顶着这一脸涂鸦出去,想看看沈离夏是什么反应。
大堂上设有几套桌椅,供人们谈话喝酒。此刻一张桌上摆了几道菜肴,沈离夏她们正围在旁边。
第一个注意到秦世英过来的是席梦思,她看着对方脸上那些涂鸦,欲言又止,伸手要去戳沈离夏提醒,不料也碰到了乔砚深,让两人一同转过头来。
忽然,那涂在少年面上的墨水在一眨眼间消失了。
席梦思又眨了眨眼,看了眼沈离夏,见对方仿佛无事发生,招呼着秦世英过来吃早饭。
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在这一瞬间,不会有比沈离夏掐诀更快的人了。
秦世英瞥到她们面色微妙变化,抬手去摸脸,又对着旁边反光的地方照了照,才发现墨迹已经消失。
“我煮了醒酒汤。旁边那两道菜是她们做的。”沈离夏指了指桌上,秦世英顺着看过去,发现总共只有三道菜,一道看着清淡鲜美,绿叶在汤汁上漂浮,是让人看了会觉清爽的色调。
另外两道则不然,一碗浓重的香料味先冲入鼻腔,另一碗则通红如火。对比起来,旁边的醒酒汤都显得分外温和。
“吃不死的。”席梦思大力拍她肩。
旁边乔砚深也很期待,相当紧张地看着她。
“我虽在辟谷,但又想做饭,只能劳你尝尝了。”沈离夏声音忽然压低,“至少我师姐做得还是好吃的,对吧?”
言下之意,大有她说一个不字便会发生什么的预感。
秦世英:......
她就这样在三个疑似不用进食的人面前解决了早餐。醒酒汤下去,整个人也清爽了许多。
“多谢三位款待。”说完,秦世英又挨近沈离夏,声音小了许多,“谢沈仙师照顾。”
如果下次可以不要在她脸上画小猫胡子就好了,怎么说自己也是皇女......
她摸出两封信件,摆在收拾过的桌上。
“先前我瞒了一些东西,想着你们不要太深入此事,便没有说出。但昨晚我偶遇一位仙师,拜托我将此信转交给你们......”
沈离夏将信拆开,摊在桌上。一封信很陈旧,上面内容却让她眉头皱起。
而另一封信更是让其上内容变得可信起来。
“几位小友,你们既然是护送殿下回城之人,那定然知晓南国皇室中的秘密。话不多说,在下有一事相求......”
信上交代,越祁风与云知晓在决定结契大典于南国举办后,亲身来到此地,想要同当代母皇讨论,却见到了皇室中堪称诡异的情况——向来女子当道的宫殿内,如今却是男人坐了高位。
而那群人也不惧怕她们,态度不冷不热,直到某个时候,皇帝似乎是听见什么,忽然浑身一僵,随后赔笑道热烈欢迎两人,到时定好好筹备。
越祁风当时只觉古怪,而云知晓兴许是因作为南国女子,确切被传说所赐福,从而灵根中也带有一分正气,捕捉到了皇帝身上那一刹那闪过的黑气。她确认此处有邪祟,且根据对面态度看,恐怕实力不弱。
至于态度为何转变,她们也猜到了原因——是结契。
修士之间所结契约分许多种,而最常见的便是道侣之间的心契。誓言过后,两人全然坦诚,以最纯粹、本真的灵魂交换,身心皆不设防,回归最为脆弱的时刻,将彼此交给对方。
此后,生死相依,魂魄中也留下对方的烙印,永不分离,直至冥河洗净一切。
那邪祟会忽然叫人献殷勤,必然是打着等两人结契时来偷袭、吞食两人修为的主意。
然而出乎意料的,她们并没有选择就此终止结契大典,反倒要以结契为诱饵,将这只谨慎的邪祟引出来。
“它行事实在小心,此后我们多次试探都未成功。若叫师尊她们来,说不定会打草惊蛇。因此,希望几位小友到时能够帮我们留意,趁邪祟出现时将它捉住。若有意外,我与阿晓还留有最后一样办法。”
越看,沈离夏脸色越是微妙起来。
敢情这无极剑宗的大师姐一早就注意到了她们,而且也比她们先一步知道南国目前状况。
那么那日她们所遇见的春眠应当并非他人,正是这两人中的其一。
拿结契大典去冒险,以两人生命为筹码,九死一生的情况,却说最坏不过是同日死,相伴入冥河。
不愧是道侣,疯得天造地设。
分明是荒唐的事,可她竟然觉得有几分浪漫,难道真的是脑子修仙修坏掉了。
几人都读完后,沈离夏手中窜出一缕火苗,将信纸烧去。信封中还剩样东西,她拿出来一看,是一张符篆。
“是封魔阵。”乔砚深端详一番后说道,“传言只要灵力足够,连元婴期的魔物也可控住。”
她将符篆拿起,“根据这两封信,可以确定皇宫中的恐怕不是魔修,而是邪祟......甚至很可能为同样是金丹境的魔物。”
那两位倒是进行了一场豪赌,认定这邪祟是金丹境左右,能被她们几位结合的灵力封住。
万一是元婴期......
乔砚深面色凝重了几分,微微摇头,压下这猜测。
羲和宫位于第五域,尽管与太徽只隔一域,可五六域范畴广阔,修士又多避世,自然少有见面机会。她对云知晓不清楚,而越祁风的名声却总传到耳朵里——众人皆说她是剑修中的翘楚,极大可能成为九域最年轻的剑仙的人。
这样的前辈,大概对此经验不少,不会贸然行事。
秦世英又将昨晚与据点首领会面之事细细托出,并表示自己这几天应该是要去各方据点看看。
几人很快商量出安排:结契大典举办前的日子里,席梦思与沈离夏先学习封魔阵,以备不时之需;乔砚深去打探那诡异神像之事;秦世英去会见各方据点首领,安排好兵力。
日子如水般流逝,她们边赶路边干活,直往皇城去。中间秦世英竟收到来信,是皇室暗卫送来,告诉她结契后有一场宴席,是皇子要为大姐接风洗尘。
对此,沈离夏自然是冷笑一声——好一场鸿门宴。都不避着了,变相告诉秦世英他们目前有十足把握,不惧她兵变。
她不禁开始期待,若真把邪祟捉住,那些人脸上又该是何种表情。
至于暗卫,当然是顺手杀了,一把火毁尸灭迹。
转眼间到了结契大典前晚,沈离夏在信上写下最后一行字,将信件装好,交给旁边在啄着饼屑的信使。
等严雪涯收到信,就会看到上面的内容——
“师尊,徒生们要帮人叛国啦!虽然很可能有去无回,但事成之后,您一定会以我们为骄傲的!
顺带告诉无极剑宗,她们欠我们一个大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