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甲兵的内衬绣有翅羽,正是黑羽司官服的标志,为首那人官服上绣着整只栩栩如生的振翅雄鹰,表明此人是黑羽司指挥使。
楼下剑眉星目的男人,确是束珩无疑。
他怎么来了?乔月芙愕然,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束珩,没想到冤家路窄,这么快就又碰面了。
糟糕,她确信刚刚有跟他对上目光,歹势呀!
下一瞬,束珩移开视线,继续环视园子的情况,他淡漠疏离,看她的眼神与看旁人无异,仿佛二人从未有过瓜葛。
二楼小小的躁动了下,姑娘们莲步移至栏杆处,坐在美人靠上观察局势。
南湘郡主托腮,朝底下那人扬了扬下颌:“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黑羽司执印吧,黑羽司怎会来此?”
乔月芙倚着栏杆,亦为此纳闷。
在场的人都揣着同一个疑惑,并有个共识——沾上黑羽司准没好事,他们定是来办案的。
秦氏蹙眉,以主人家的身份迎上前:“束大人,别庄乃我惠国公府私宅,你如此兴师动众,将我这园子围得水泄不通,敢问是何道理?”
束珩兀自拣最近的空位坐下,挑起嘴角,语气不无嘲弄:“聚贤诗社号称包罗万象,海纳百川,怎么,难道束某不配位列‘百川’之内。”
秦氏神情一凝,面色不太好。
要说朝野对束珩的看法,脱不开孤傲不群、目空一切、权倾天下等词汇,又因黑羽司指挥使属于武官,诸人对他多了个才疏学浅的刻板印象。
他大言不惭要参加诗会,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楼上,李清芫也不忿:“他一介武夫,胸无点墨,懂什么诗词曲赋,装腔作势给谁看呐?凭白坏了诗社好好的气氛。”
南湘郡主和顾兰英应声附和。
乔月芙沉吟不语,她觉得,束珩并非他们口中那样不堪。
黑羽司公堂内放置的几本诗集,必然是当家人束珩所有,虽不知他文采究竟几何,但绝非不通文墨。
乔月芙来回瞧她们三个,复看楼下经人谩骂诋毁却悠然自得的男人,心情略微复杂。
她咬了咬唇,还是不能违心人云亦云,而是实话实话:“我见过他的墨宝,疏狂锋锐,笔墨横姿,没点功底写不出那样华美自然的字迹。”
有书**底之人,不说饱读诗书,起码也是精读典籍。
几个姑娘没接触过束珩,蛐蛐他也是出于从众心理,闻言忙追问:“果真?”
乔月芙点头,道出她在黑羽司见过诗集和摘抄的事。
她确实跟束珩那个浑人合不来,并非好意帮他澄清,她只是不想成为恶意流言的推力。
忙着解释的她,没注意楼下被提及的主人公耳目微动,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她们所在的方位。
乔月芙解释完毕,南湘郡主等人将信将疑,对束珩的防备并未减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束珩不是真想参加集会,他实际上通不通文墨,跟他硬闯别庄的目的无关。
秦氏面色不虞,甩袖叱咄:“阁下若要参加诗会,与我等支会一声便是,何必硬闯,况且阁下不仅擅闯,还带兵包围国公府请来的贵客,是否该给一个合理的说法。”
“本官只是想来鉴赏诸位的才华,何时说要参加劳什子诗社。”
束珩取一个倒扣的干净杯子,漫不经心地倒茶,悠然啜饮,抬眸时,目光如炬,显露出凶煞之气。
“再者,黑羽司行事,尔等无权过问。”
他将空杯重重一搁,杯底和桌面的碰撞声清晰可闻,激得秦氏心跳漏一拍。
黑羽司代表皇权,凌驾于百官之上,他束珩呼风唤雨,自然不用给惠国公府面子。
众人认为束珩仗势欺人,着实可恨,却敢怒不敢言。
黑羽司地城恐怖如斯,一般人避之不及,不会主动去触霉头,他们方才都只敢背着他非议。
一名宝蓝长袍的公子站出来,不卑不亢:“黑羽司既蒙陛下恩泽,百行无禁忌,行事更该师出有名,方显君圣臣贤。”
此言一出,收获一堆喝彩。
束珩仰首,除进门那次,今日第二次正眼端量人。
蓝袍公子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傲然屹立的模样透着卓荦不羁,毫不畏惧的任他端详。
乔月芙认出来了,这名才貌双绝的男子,是登台作诗的第一人。
顾兰英梨涡浅笑:“是了,他是新科状元司寇文翰,我没有认错。”
“原来是司寇师兄!”南湘郡主刚刚只顾品茗闲聊,没认真听楼下朗诗,现下才认出他来。
她就读于青鸾书院,青鸾书院起源于司寇一族,院中学子皆敬称他为师兄。
乔月芙对这个名字不陌生,这可是名扬天下的贤达,他五岁成诗、七岁著文,鼎鼎有名的神童。
去年,十七岁的司冦文翰连中三元,成为家喻户晓的状元郎。
她心中竖起大拇指,大才子就是与众不同,敢谓旁人之不敢言,文人风骨展示得淋漓尽致。
司冦文翰还在持续输出,言词尖锐:“律法是国之根基,执政严明为大小官员分内之事,否则不公不法,畸轻畸重,纪纲废弛。束大人,我说得可对?”
喝彩声响彻云霄。
他前半段抬出皇帝,明示黑羽司为皇家办事就代表着皇家的颜面,势焰熏天的同时,更该谨言慎行,行差踏错就是给皇家摸黑。
他后半段抬出律法,意为提醒,暗示黑羽司要秉公办事,查案的话抓该抓的人就行了,莫要牵连旁人,不然别怪他的笔杆子不留情面。
一个文人的笔杆子或许微不足道,在场有上百个文人,百根笔杆子举足轻重,甚至能影响天下舆论。
然而,黑羽司并不惧怕这些,凭他们手眼通天的权势,扭转舆论不成问题。
问题是,没有不好名的帝王。
司寇文翰当众点出黑羽司的行为和皇帝的颜面挂钩,黑羽司办事不利就是给皇帝摸黑。若他们办事时真出了什么纰漏,纵然使出万般手段堵住悠悠众口,保全了皇帝的体面,这事传到皇帝耳朵里还是束珩办事不利。
皇帝对黑羽司的要求高到近乎苛刻,黑羽司做事若是差强人意,没有尽善尽美,等同一塌糊涂。
黑羽司若想此行万无一失,不得不忌惮司寇文翰手中的笔杆子。
束珩本想钓鱼执法,说话不留情面惹来几个顶嘴之人,顺理成章以“妨碍公务”为由多抓几个人回去审问,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搅和黄了。
他缓缓离座,喜怒难辨:“好,好个状元郎。”
司冦文翰不畏强权,直直回视。
客观来看,一个秉承宁可错抓不可漏放的办案理念,一个为了保护同门直言不讳,二人立场不同,难以断定孰是孰非。
秦氏出来唱红脸,及时插话:“束大人,左右我等已是瓮中之鳖,你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言我等所犯何事,劳得你调兵遣将围住整个庄子。”
束珩抱臂不语,向后看了一眼。
詹晏展示张庭奉的部分供词,捡些能说的部分,表示在场有人与正月西临国密使在大虞境内被害一案有关。
证据摆在那,秦氏不好多言,众人七嘴八舌,神色各异。
束珩食指和中指并拢,挥了挥。
黑羽司部众围过去,目标明确地抓捕两个男人,一个大喊“冤枉”,呼嚎不止,另一个见势不对欲服毒自尽。
詹晏眼疾手快,箭步向前卸了他下巴,并一个手刀打晕人,看得好几个人文人吓得脸色苍白,嘀咕着“野蛮粗鲁”等话。
束珩一刻不多留,抓到人就离开。
黑羽司来得突然,走得干脆。
司冦文翰失了雅兴,当即和秦氏告辞,秦氏留不住他,只好收拾好心情,招呼剩下的宾客继续游园。
可想而知,发生那样的事情后,众人无论是赏花还是吟诗都索然无味。
二楼的姑娘们则相反,兴味盎然,聊着香艳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