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神看着他就这样扬长而去,有些傻眼,喃喃:“这……真不管了?”
那瘟神岂不是要送死去了?他这百年的道行,能打得过谁啊?扶桑真就放着让他去作死了么?土地神疯狂挠头。
“当然了,”时殊也站起来,拍拍衣角,他耸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敢与他这样讲话,就该自行承担后果嘛。”
他走到门边,捡起靠在墙壁上的伞,回身向那两位摆摆手:“那我也告辞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注意安全。”
不是吧,这个也走?土地神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离开,他叹了口气,瘫回蒲团上:“都走了。”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瘟神,忍不住指指点点:“你说你和人家怄什么气,那是你能惹的人么?现在好了,没人帮你了,你打算怎么办?派下来的任务总不好不管,难不成等死么?反正你不能自己去面对,这太危险了!”
“可是……”瘟神似是要说什么,但他开口好几次,也没想到能讲的话,只好又低下头,“我就是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把自己的事情交给别人,自己却一份力也不出……反正我做不到!”
他胡讲一通,便自暴自弃猛地把脸埋进臂弯里,土地神想再说他点什么也不好张口了。两个人一个是一个的想法,他也不能说这个对那个错,只能说,瘟神还是太年轻了,一点变通都不晓得。
有的时候神界比凡间还要复杂,瘟神做神仙的时间短,很多事情都不懂,以他这样的性子,恐怕将来还要吃大亏。
思及此,土地神摸摸胡子,心道:能帮忙的人都跑了,看你怎么办!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下去,谁知瘟神还有没有继续吃亏的机会呢?
***
时殊追出去后,径直去向城外,果然在那里看到了扶桑,他正在昨日发现干尸的地方寻找着什么,微弯着腰,指尖悬了灵力,指挥着一根长树枝扒拉来扒拉去。
“师尊,你在干什么?”时殊拿手中的纸伞戳戳他,却被护体结界隔绝在外。
扶桑扭了小半张脸来看他,面色不善,很快又转回去了。时殊早已习惯了他这样不冷不热,他收了伞,负手踱步靠近:“是在看有没有什么法力残留痕迹么?”
扶桑把树枝丢掉,他直起身:“你瞎?”
这是又生气了,时殊觉得他跟过来还说是慢了些,错过了扶桑被气到抓狂的模样,不免有些遗憾。扶桑踩倒杂草向前行,时殊便在后面跟着,他不耐烦道:“跟过来做什么?”
时殊笑道:“师尊忘了?弟子要报复您啊,当然得时时刻刻跟着,万一您跑了怎么办?”
扶桑翻了个白眼。
他不想和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讲话,便自顾自往回城的路走。时殊跟上来,喋喋不休:“师尊是要去义庄么?衙门在收敛尸骨后一般都会放去义庄。”
扶桑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他不觉得当下瞬移离开有什么用,时殊会根据他的法力残留找到他。
“您真的不管瘟神了么?据弟子所知,他做凡人的时候甚至都没活过二十岁,飞升成神也至多九十年,算来算去不过才在这世上游走一百年,”时殊慢悠悠道,“让他去面对众多神仙都没有胜算的妖祟,那可是送死啊。”
他觑了觑扶桑的脸色,又很大声的叹了口气,惋惜道:“弟子忘了,师尊可不是那种会可怜旁人的人,瘟神算什么?只怕他在神界九十年,您连他的脸都记不住罢。这样一个无名小卒,自然不值得您记挂。”
扶桑被他扰得烦不胜烦,他转头道:“你有完没完。”
“弟子不说就是了,只要您心里过意的去的话……”时殊念念叨叨。
扶桑猛地停下,时殊险些撞到他身上去,却被那层护体结界隔开了。扶桑看着是真生气了:“再不闭嘴,就滚。”
扔下这话,扶桑面若寒霜的走开,时殊微愣,旋即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跟上去。
进义庄前,扶桑特意隐了形,若要直接去看,没有衙门的令状是不行的,去衙门则又要交涉,他懒得在这种事情上费时间,干脆省略了这一步。
时殊一直跟在他身后,见他隐形便也随着,扶桑凑上前仔细去瞧,他就蹲在旁边,一人看一半的尸体,速度快了不少。
正看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听着人数颇多,时殊掩了身形,自然不担心会有人瞧见他,放心大剌剌站在原地,还往出走几步瞧瞧来的是什么人。
带头的是个衙役,正笑容满面的向着身后的人说着什么,时殊再一伸头,瞧见几个修仙弟子在后面跟着,为首的两男两女,后面还跟了几个弟子。
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人来查,时殊只看了一眼扭回身去,正对上扶桑也看过去的目光,他愣了愣:“认识?”
扶桑摇摇头,低头继续看尸体去了。
时殊却顺着他方才投去目光的方向看去,见是一白衣弟子,他生了副好样貌,眉眼温温,一双漆黑的眼睛如水般透彻。时殊歪了歪头,觉得这双眼睛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可实在想不起来了。
他们果然没察觉到扶桑和时殊,到底是凡人,道行不可能有神仙那么厉害。
扶桑没被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打扰,看完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半,率先出去。时殊也不着急,慢慢踱着步子走完一圈才出义庄。扶桑在一颗树下等他,凡间的秋天风还挺大,已经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地被吹下来,顷刻铺了一地,扶桑就站在其中,他在凝神想着什么,脸上没有表情,衣袖上绣着的云纹随风浮动,像是神界漂浮在地板上的那层雾。
时殊遥遥看着,他记得自己在皎月宫的时候也很喜欢这么远远的望着扶桑。记忆中,扶桑一直都不喜欢他,他做了扶桑的弟子五千年,见他的次数甚至都不超过百次,还都是在一些重大场合才能见到。
扶桑的弟子不多,个个都出类拔萃,相比之下时殊就有些太过于平凡了,修炼没有同期们快,领悟力也不强,扶桑偶尔来查进度,他永远是最后一名,那时扶桑就会用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眸子瞥他一眼,只有一眼,像是一片羽毛轻扫而过,时殊却觉得一瞬间从头凉到了脚底。
师尊对我失望了。他想。
他似乎理应是那个该被扶桑特别对待的——他是浮玉上神亲自送来的,连名字都是扶桑亲取,这么没用怎么对得起师尊师祖的恩情。
于是时殊比以往更加勤奋,每日除了练功就是练功,只仍是进度缓慢。他在试炼大会上拼命得来了成绩,本希望着能让扶桑高兴,可这次扶桑连瞧都没瞧他。
时殊这才恍然,师尊并不是觉得他笨,也不是对他失望,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
时殊对周围的恶意很敏感,自被带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能觉察到向他投来的视线中哪几道不怀好意,他也适时避免,减少与那些人的接触。唯有扶桑,或许是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导致往后心智皆被迷乱,即便是扶桑厌恶他,他也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他没有什么见到扶桑的机会,只知道他常会去寒烟渡弹琴或练剑,便时常往那边跑,扶桑一来就躲起来,偷偷看他直到离开。
只可惜,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扶桑从来都讨厌他,甚至想要他死,或许连收他为徒,也是看在浮玉上神的面子上。也是,他的这位好师尊,除了浮玉上神外,听过谁的话啊?
“还不跟上?你腿断了?”
时殊猛地抬头,正见扶桑皱着眉看他,他被迫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扯出神,一时脸上有些茫然。
扶桑抱臂:“不过来本尊走了。”
输了,时殊想。
他就是这么没出息,无论扶桑怎么对他,只要肯讲一句好话,他就能果断抛下所有的委屈心甘情愿跟上去,以前是,现在也是。
“来了。”时殊快步过去,和扶桑并肩,“师尊发现什么了么?”
扶桑道:“致死伤一共两种,一种是中幻术后直接被吸干精气而死,结合对上古大妖的猜测,大约是九尾狐。另一种先是幻术,后是经历一番打斗后被吸干精气。”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面上浮现出困惑,时殊道:“怎么?”
“九尾狐有帮手,本尊在那些尸体上分别查探到两种灵力波动,一种属于妖族,与幻术同类,”扶桑语气慢下来,“另一种有点熟悉,但本尊想不起是谁了。”
“弟子觉得,像朝瑶。”时殊接话。
放在义庄的尸体死因无外乎就那两个,一个一个查看下来,就算是第一个不能断定,但一直看下去,熟悉感只会更强。
时殊从前与朝瑶有过交集,甚至与她切磋过,他记性很好,即便过去很多年,也依然记得她的法术痕迹。
扶桑沉默了。
朝瑶是师尊浮玉上神好友白敛上神的徒弟,扶桑在小的时候,曾得到白敛诸多照应。
只可惜在两千年前,与浮玉同为上古神的白敛却突然叛变,不仅投靠魔族,还将浮玉打成重伤,最后被浮玉亲手斩杀,成为神族之耻。
作为白敛徒弟的朝瑶,在白敛死后突然消失,遍寻六界无踪迹,有人猜测她是死了,也有人说她可能与她的师父一样也投靠了魔族,不过这只是猜测,没有证实,很快都逐渐淡忘了。
而消失两千年的朝瑶却在此时出现,还疑似与九尾狐同流合污,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白敛与浮玉是很要好的朋友,随着年华交替日月更迭,曾经与他们一同降生在天地间的上古神逐个陨落,直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白敛性格好,一直都很照顾浮玉,扶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他们总是待在一起,去哪儿都不分开,感情好到众神皆知。
作为两位上神的徒弟,扶桑与朝瑶也经常被迫待在一起。朝瑶随了白敛,性格温柔善良,讲话从来不大声,总是笑容温温,这让扶桑对她印象不错,不会老拿冷脸对她,有时俩人还能聊起来。
所以扶桑怎么也无法接受,朝瑶会与凶兽九尾狐牵扯在一起,甚至这些惨死的凡人与神仙中也有她的手笔。
时殊将他眸中的犹疑尽收眼底,他轻声道:“我们先去探探,兴许不是她。”
他只是在安慰扶桑,一个人的法术痕迹是无法作假的,与九尾狐同谋的十有**是朝瑶。
扶桑仍是沉默,他只点点头,手中掐诀,灵力便分散开来,须臾后回到掌中,他抬步往城北过去,时殊连忙跟上。
灵流指引在城北的一处楼里,扶桑出来的急,再加上临时与瘟神闹翻,没能问土地神要到丹阳城最新地图,所以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
所以当他和时殊站在一坐青楼前时,都齐齐傻了眼。
青楼名叫“醉云阁”,美女如云,皆站在门口挥舞着丝帕,温软哝语一片,香粉气扑鼻。满脸松弛的男人搂着姑娘,酒气熏天的被扶进去拉出来,吵吵闹闹。
扶桑像是脚底扎了根,当下有些迈不动步子。他几万年来潜心修炼,加上专修无情道,从未近过女色,一时之间,见了这样的“大场面”,竟不自觉地想要退缩。
时殊也有点尴尬:“师尊,真是这里,没搞错么?”
扶桑脑子乱了,居然忽略了时殊对他的质疑,他艰难道:“没错,本尊已经确定很多次了。”
“既然都是中了幻术,受害者还都是童男,九尾狐的据点在这里也不奇怪。”时殊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那么就由弟子去吧,师尊,您在外面等着便好。”
扶桑顿时也顾不得抵触了,他下意识道:“这是本尊的事,不用你管。”
“话是这样没错,可……”时殊凑近他,戏谑道,“师尊这样,真能进得去么?只怕是还没进门就要被察觉了吧?弟子比您会演多了。”
死于九尾手下的人那么多,是否来追查这件事她会看不出来?这还用伪装?扶桑还要说什么,被他止住,时殊道:“好了师尊,别跟我争,弟子为师尊做些事难道不是理所应当?您等着就是。再说了,弟子会秘法,能幻作凡人,因为秘法特殊,想必是九尾狐本尊也不一定能瞧得出来。”
见扶桑脸上还是没有松动的样子,他又道:“方才您也看了,死者是凡人或凡人修仙者诸多,成神的较少,甚至有神仙未被吸精气,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她还是更想要凡人或修仙者多些,成了神仙的反而不太想要,些许是成神后精气中仙气蕴含深,属于男子的阳刚之气弱了。对上神仙她警惕心高,凡人说不定会放松,上古大妖我们都没把握,还不如以弱势的模样去,成功的可能性还大些,我是您的徒弟,不会掉链子,放心罢。”
“本尊没有担心你。”扶桑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他上上下下扫了时殊一眼,“你从哪儿学来的秘法?魔族?”
时殊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在皎月宫的**区,无聊时看的。”
扶桑:“……什么?!”
这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