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陈意泽都是沉默寡言的状态,偶尔的聚餐他也不来。
几个人看路以柠没说什么,也就放任了。
可路以柠哪里是没说什么,她是没时间说什么——
刚开学,班上很多事都要她去填表,文艺汇演也要她帮忙策划排档,还有自己的课业要忙,每次到开学她都累得够呛,好在今年段子琛帮她分担了不少,当了个跑腿小弟。
所以她想着先帮陈意泽把错题整出来,再说别的。
段子琛有些心疼,把试卷又要过去大半。
他效率很高,所以在周四晚上的时候,那本集错题和方法、类似题于一身的本子就做出来了。
次日上午放完学,教室里就还剩他们几个,程黎也跑过来找他们聊天,偶尔被段子琛略带讽刺的评价都得咯咯笑。
路以柠带着本子蹦哒到陈意泽旁边,一脸兴奋地叫住他。
陈意泽以往虽然兴致不高,但还会扯着嘴角笑笑,但今天表情却是淡淡的,问她:“什么事?”
路以柠不介意,继续笑着:“最近怎么样啊?老班和叔叔阿姨告状没?”
陈意泽随口说:“说了。”
“我就知道。”路以柠毫不意外,“他们骂你没?”
“骂了。”
“哎呀,骂就骂了,谁没犯过错呢?你跟我们一起吃饭吧,我们不骂——”
“我约了篮球队。”陈意泽皱皱眉,不想继续聊下去,打断她,“吃不了。”
路以柠愣愣,在他起身的时候把本子和他的试卷递过去,还是笑说:“没事,我们把错题做好了,你看……”
她一边说一边要拉他的手臂让他看看。
陈意泽突然站直猛地挥开手,吼了一句:“你他妈能不能滚!”
路以柠的手腕把甩在了桌子角,“当”一声响,引得他们全看过来。
本子被甩在了地上,试卷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段子琛下意识就往路以柠这边跨过来,去查看她的手。
“陈意泽,你干嘛!”唐逾静反应过来,生气地说,这两天她早已经憋着一团火了,“你发什么疯!不要就不要,打什么人啊!”
江延和程黎也站起来,陈意泽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跟没听见似的。
他眉眼压着,眼眶腥红,看着路以柠不明所以的眼神,沉默几秒,然后哑着声音带着点乞求开口:“别管我了,行不行?”
说完也不等回答,径直往前门走了。
“痛不痛?”段子琛握着她的手腕,碰了碰红了一大片的地方。
路以柠摇摇头,愣愣地看着前门,去看段子琛,有些委屈:“他干嘛啊……”
段子琛无言,揉揉她的脑袋安慰。
程黎去捡试卷,听着唐逾静更加恼火地义愤填膺:“靠,他就是一神经病!自己涂毁答题卡,还以为是别人的错啊?成天发神经!”
江延在旁边,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安慰:“哎哟,别气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心情不好理解理解……”
谁知她这一安慰,唐逾静更压不住火:“他心情不好朝我们发什么脾气?!我们都忍着没去烦他,他凭什么啊?!”
江延清楚自己实在不太懂语言的艺术,悻悻然闭了嘴。
路以柠不想因为自己而败坏他们的心情,拍拍唐逾静的肩,说:“算了,我们去吃饭吧。”
去吃饭的中途,段子琛买了支药膏给路以柠揉开。
路以柠瘪瘪嘴:“有点疼。”
段子琛放轻动作,问她:“现在可以吗?”
路以柠点点头,又说:“我有很招人烦么?”
段子琛一怔,然后摸摸她的眼尾,说:“没有,是意泽自己心烦意乱,不怪你。”
“嗯。”路以柠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
周末放假期间,小群里还是很热闹,但是陈意泽从始至终都没冒过泡。
他们以前不是没吵过架,但是不出一天又会恢复如常,再互相调侃奚落两句,这事就算过去了,实在不行,就请顿烧烤,怎么也和好了。
这种两天都没个动静的,实属罕见。
路以柠在这个群里充当着长辈的角色,总是会调解他们之间的很多矛盾,但换到她自己身上,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你说我要去安慰安慰他么?”路以柠对着视频那边的人说,“他被叔叔阿姨骂了,可能心情是不好。”
段子琛在写题,闻言放下笔,说:“你可以再等等,不能总是你低头,这次做错的是他。”
“我就是怕这个。”路以柠举着手机瘫倒在沙发上,呼出一口气,“所有人都不站他这边,叔叔阿姨对他也是很严厉,他也不爱跟别人讲,憋坏了怎么办?”
段子琛沉默几秒,正色道:“柠柠,好像有一件事情你总是忘记。”
“嗯?什么?”路以柠把头歪过来,一脸认真。
段子琛叹了口气:“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他们十七岁,你也十七岁。你担心他们受委屈,担心他们会难过,担心他们没人安慰,可你不是吗?”
路以柠没想过这个问题,愣愣地看着他。
“你没有比他们大几岁,甚至比他们还小。你们是朋友,不是长辈对晚辈,你可以包容他们,充当一个大人的角色,但这建立在自己愿意并且没有受委屈的基础之上,知不知道?”段子琛继续说,然后给了她一个笑容,“你其实做得很棒了,没有人会怪你,也可以等待别人的安慰,开心一点,好不好?”
路以柠没说话,感受到胸腔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然后带动着一股热气冲到脸部,她呐呐道:“所以……你是在安慰我么?”
段子琛笑笑:“你可以这么理解。”
“怎么办,段子琛——”路以柠坐起来,终于是笑了,“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这回轮到段子琛说不出话来了。
路以柠不逗他了:“好了,你要不要来找我?”
段子琛不假思索:“好。”
路以柠顿时笑开了:“我还没说干什么呢,你就答应了——中午我爸妈都不在,我们一起出去吃呀,你在起云路是不是?”
“我在起云路,可以。”段子琛点点头。
路以柠往外面看了一眼,天气不算好,甚至有点下雨的前兆,阴沉沉的。
她有些担心段子琛会淋雨,想让他带把伞。
段子琛问他要说什么。
还没开口,她就听见了门铃响。
路以柠嘟囔:“等会儿,门铃好像响了……”
她怕听错,又等了一会。
过了一分钟,门铃没响,她觉得刚刚幻听了:“嗷,听错了,我——”
“叮叮叮——”
这回真没听错。
“又响了。”路以柠说,她没贸然去开门,在脑海里把可能来的人过了一遍,最终无果,“我不知道是谁,不敢开。”
门铃声还在继续,段子琛出电梯的时候清楚地听到了。
“别开。”段子琛说,“你打开门铃显示屏看看是谁。”
路以柠一边回答,一边走过去:“我去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有些慌乱,点开显示屏手都有点抖,画面转换出门口的情况。
“没人。”路以柠轻声说,心跳得更加快,“段子琛,我没看到有人。”
段子琛不自觉地走快了,感觉不对劲:“你再等等,别开门看。”
过了几秒,路以柠听到显示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抬眼,一时瞪大双眼,怔在原地——
一个通身黑衣的男人,戴着鸭舌帽和黑口罩,背着一个包,看不到长相。
他戴着手套,又按了一遍门铃。
路以柠一时哑声,轻轻退开了。
“柠柠?”段子琛一直注意她的动向,显然情况不妙。
“我看到一个人。”路以柠尽量克制住慌张,“他,我不知道他是谁,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到长相。”
段子琛心头一紧,加速的步子变成了跑:“现在还在按门铃?”
“没有。”路以柠没有再听见门铃声,反而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起来,“但是……”
“他开始砸门了。”
“滴滴滴,报警成功!”
“滴滴滴,获取位置成功!”
路以柠的心脏砰砰直跳,右手颤抖地呼叫紧急报警系统。
段子琛在飞疾的风中听见声音,明白她已经报了警。
“拿水果刀,柠柠,现在去拿把水果刀!”他的吐字还是很稳,但已经开始急促地喘息了,“然后去拿撑衣杆进卧室,反锁之后拿撑衣杆抵住,可以做到吗?”
路以柠听着越来越响的砸门声,强压住慌乱地做好一切,撑在门后,不敢喘气,大脑一片空白。
“我做好了…然后呢?”
“确保好自己的安全,必要时拿刀反击——柠柠不怕,等着我和警察。”
他的声音让路以柠感到安心,像镇定剂。
可是门好像被砸开了——
她清晰地听见了重金属掉落在瓷瓦地的声音,压不住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段子琛!
她在心里叫喊,怕段子琛突然出声让黑衣人发现,于是挂断了视频。
脚步声在附近徘徊——她刚刚留了个心眼,把所有房间门都给锁了。
她突然很庆幸自己的做法——毕竟不管劫财还是劫命,那人总要一个一个撬开房门。
“吱——”
隔壁那扇门已经被撬开了。
脚步声去而又返,路以柠紧紧握住了刀柄,思考撑衣杆能抵住多久。
她感觉要窒息。
终于——
“嘭!”
门被一脚踹开,荡开回响。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不许动,警察!放下你手中的武器!”
路以柠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外面一阵慌乱,警察的、物业的,陌生的腔调混杂在一起,路以柠却隔着一扇门分辨出了熟悉的步伐。
其中还混合着一阵打斗声——准确说像单方面的制服。
还混杂着制止声。
“柠柠!柠柠!”
果然——段子琛来了。
“安全了,警察把坏人抓起来了,可以出来了……”段子琛的声音隔着一扇门在路以柠的耳畔响起,路以柠愣愣地拿开了杆子,打开门看着他。
瞬间段子琛就拥紧了她,哑声说:“你突然挂断,吓死我了……”
路以柠的下巴枕在他的肩膀,双手搭上他的背,低喃他的名字,然后听到了低低的哽咽声——
路以柠感受到了脖颈的湿意。
她的房间一侧立着一个玻璃大书柜,恰好挡住他俩。
鬼使神差地,她捧起段子琛略带湿润的脸,吻去了泪痕。
柔软的唇碰上咸咸的眼泪,化作了一个又一个泡沫,在段子琛心头翻滚。
路以柠趁着对方愣神的瞬间,又猛然埋进了他的胸口。
劫后余生的心跳混杂着悸动,让她更加难以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