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翻越黑风山的屏障只能步行,众人因之前争财之事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石怀声身为文官且年事已高,这一路走得颇为吃力,他用衣袖擦拭着额角不断渗出的汗珠,内心满是惶恐与不安。他暗自思忖,自己来漠北这五年,终究还是没能坚守初心,跟着绥远侯做下了那等勾当。
他瞧瞧瞥一眼前方的霍长生,像是步行劳累般长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想起十年前科举殿试,先皇坐于龙椅上威严十足,问他入朝抱负如何?
他道:忠君报国,泽被苍生,敢为人先!
先皇知道他与裴相是同窗,笑他阳奉阴违,和裴相一样是个入朝拜相的好苗子,要擢他为顺天府主簿。他立马跪拜,道:“臣忠君之心,天地可鉴。原为陛下先驱,赴蛮貊之邦,扬圣朝之德化。”
先皇圣威莫测,看了一眼站在身侧好似老实本分的裴相,不在意地笑了笑。裴相这把老刀,他用起来很顺手了,也不必再要什么副刃。既然他想去蛮貊之邦做个清廉好官,那就让他去。
这一去滇南就是五六年,因为得罪了不少当地的官员,石怀声一直是个小县尉。直到昌平侯府被抄,皇帝才想起这号人,将他连升几品调任漠北。
先皇对他如此器重,将他调任滇南测他品性,又将漠北委以重任,他却辜负了先皇所托啊!
霍长生耳力过人,石怀声的那声叹息虽轻,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故意将剑鞘磕在青石上,每声脆响都惊得老监军脊背发颤,然后冷不丁来了句:“监军回头可要好好替本侯向新皇陈情,让户部多拨些银子。镇北军可穷得很啊!”
穷得主帅和监军都要靠卖黑田养活了!石怀声老脸一红,拄个木棍快步走了。
裴相宜很是同情石怀声,和爹爹一样的年纪却还要从霍长生手下讨生活。一介清流文官被调成什么样了?
此时,天幕渐渐暗沉,透过枝叶的缝隙望去,天边那如琉璃般绚烂的夕阳,竟显得有些虚幻。
钟令嘉低垂双眸,看着脚下松软潮湿的土地,层层落叶堆积,每走一步,都发出沉闷的 “簌簌” 声。突然,几声尖锐凄厉的鸟鸣划破长空,她的心猛地一颤,一种莫名的心慌涌上心头。
她试图安慰自己,或许只是从未走过山路罢了,可随着脚步迈进,那心慌的感觉愈发强烈,似要将她淹没。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树叶沙沙作响,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梦中那只锦鲤,惊恐地大喊:“小心!”
刹那间,一支利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从密林中如闪电般直射向霍长生。他偏头躲过致命处,任由箭矢擦破颈侧,反手将裴相宜拦在身后。寒光一闪,利箭的箭头被斩落于地。
霍长平与石怀声也立刻警觉起来,钟令嘉则慌乱地躲到裴相宜身后,瑟瑟发抖。裴相宜将她护在身后,右手悄然靠近左边衣袖,那里藏着她的短刀,只是此刻敌暗我明,她深知贸然出手并无胜算,只能静待时机。
与此同时,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四面八方迅猛扑出。这些刺客身着黑色劲装,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双透着冰冷与凶狠的眼睛。为首的刺客眼神示意,几名手下即刻冲杀上前。
“长平,护住钟令嘉!” 霍长生屹立在前,大声喊道。几人顺序依次是,霍长生,裴相宜与钟令嘉,石怀声,断后的霍长平。
霍长平本能地听从兄长命令,伸手用力将钟令嘉从裴相宜身后拽出。可刚一用力,他瞥见手中的尖刀,又看到前方奋勇厮杀的霍长生,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甘。在他看来,此刻自己应当冲上前去助兄长一臂之力,而不是在此保护钟令嘉这个蠢女人!
石怀声也哆哆嗦嗦地抽出腰带里的短刀,到裴相宜身前作保护状,声音有点颤抖:“相宜……相宜别怕,叔父保护你!” 这一声 “叔父”,倒显得他有些托大了。
裴相宜虽心中慌乱,但看到一名刺客被霍长生一剑封喉,她努力稳住身形,出于礼貌,轻声回应:“好的,石叔父。”
石怀声听闻,心中不禁对她的镇定暗暗称奇,不愧是裴兄之女,果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
然而,就在裴相宜刚松了一口气时,剩余的刺客如潮水般倾巢而出,目标似乎并非只有霍长生。
裴相宜眼疾手快,侧身抽走霍长平另一侧的长刀,语气坚定而冷静:“带她走。”
“啊!”钟令嘉吓得尖叫出声。
霍长平一把掳起钟令嘉,刚跨出几步,突然反应过来将钟令嘉放在土坡上,满脸不服气地大吼:“你凭什么命令我!
霍长生解决完首批刺客,转身飞跃而来,意欲拖住其他刺客,再次大喊道:“带钟令嘉走!”而余光瞥见裴相宜苍白的脸时,剑花突然乱了半拍,险些被刺客刺中腰腹。
这次,霍长平不再迟疑,不顾钟令嘉的捶打哭闹,几个大步跨越,抄小道迅速下山。
“老夫和你们拼了!”石怀声紧闭双眼,朝着一名刺客刺去,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他睁眼一看,那刺客半边脸都被削烂了!
裴相宜正提着鲜血淋淋的长刀,越过几名刺客向霍长生跑去。她不懂武艺,方才那一刀完全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她深知自己绝非这些精锐刺客的对手,心中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她去靠近霍长生。
霍长生亦向她冲去,一把楼住她的细腰,暴怒道:"找死吗?"
这些刺客显然是死士,每一招每一式都阴狠毒辣,直逼要害。霍长生心中暗忖,镇北军里定是出了奸细,不然他们的行踪怎会被泄露。
在隔壁山头密集的荆棘灌丛里,几道寒光闪过,紧接着,这边林中下起密密麻麻的剑雨。霍长生拉住裴相宜躲在树后,将她环在双臂内,勉强能够抵挡。
裴相宜提着刀被环抱着,霍长生挺拔魁梧的身躯好像为她营造出一个小小的安全圈,带着血腥味的体温将她笼罩。她面前是铺天盖地的剑雨,左手提着的刀还在淌血,她的心跳如雷,紧张得几乎窒息。然而,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她却很不合时宜地闻到霍长生身上淡淡的万斛香。
她在心中暗自摇头,告诫自己此刻绝不能分心。
林中,有刺客躲避不及,被箭贯穿身体,表情扭曲狰狞,竟直接拔刀自刎。
“咻咻”箭雨仍旧不停,霍长生突然闷哼一声,肩胛处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他转头看向一旁,染血的唇刚好贴在裴相宜耳畔:“石怀声,快滚!”气息烫得她浑身战栗。
石怀声正躲在一棵大树后,全身毫发无损,只是发型略显凌乱。他似乎不愿做那苟且偷生的小人,想要冲出来,却又被箭雨逼了回去。
其余几位刺客亦想上前对三人痛下杀手,最终也因为对箭雨的恐惧不敢贸然行动。
裴相宜察觉他的异常,手往背后探去想要检查摸索,却被霍长生一把拉住。肩上的伤浸了毒,痛的他要命,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在裴相宜抬头时故意露出讥讽冷笑:"裴小姐的命可值五万两?"
裴相宜不语,莫名生了一股气。这种时候,霍长生还与她阴阳怪气?
“老迂腐,滚啊!”
石怀声含着一把老泪,依靠得天独厚的环境,匍匐朝山后跑
话落,霍长生亦一手持剑一手拉住裴相宜往林中跑,五指几乎掐进她腕骨,尽力让她处于自己荫蔽下。这箭上淬了毒,肩胛如灼烧般痛,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力竭,只能在箭雨中拼命为裴相宜谋出一条生路。
其余刺客见状,犹豫片刻后,还是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
霍长生体力虽好,但肩胛的剧痛和箭上的剧毒让他逐渐体力不支,脚步虚浮,视线也开始模糊。可即便如此,他出于保护裴相宜的本能,仍奋力向前奔跑。
突然,他被裴相宜用力从身后一扯,神志瞬间清醒了一秒,抬眼望去,只见三米外便是陡峭的断崖。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径直朝着另一侧斜坡滚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