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五年三月,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大学士奉东案黄榜入殿,丹陛大乐作,鸿胪寺官引新进士就位。
“仰遵天命,顺承时运,今将诸生之绩,昭告天下。第一甲第一名——冯秋和。”
司仪的话音刚落,年约三十的冯状元便向左横跨一步出列,恭立于御道,周身的喜悦难掩。
沈确矗立在队列当中,心跳声轰鸣,他微微抬头,只能看见司仪的嘴巴一张一合,周遭一切的嘈杂都已无法传入他的耳中,那一瞬间,他陷入了寂静的空白。
直到——“第二甲第七名——沈确。”
这一句话仿佛是个开关键,一切的声音又能钻进他的耳朵里了。
沈确听到自己的名字,身体先于思维作出反应。他条件反射性地迈腿出列,机械地行礼,木楞的表情也被他人看作是宠辱不惊的稳重。实际上他是被馅饼砸傻了,大脑宕机,无法运转。
等礼毕,站回原位后,他才垂下眼帘,开始慢慢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很多很多的问号和不敢置信从心底浮现。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会不是是自己幻听了?第二甲第七名,这怎么可能?
沈确用尽一切来否定自己,也竖起耳朵,想要从接下来的唱诵中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可直到结束,他都没能再听见自己的名字出现。
这下,他才终于有自己获得了二甲第七名的实感。
借着低头行三跪九叩之礼的动作,沈确抿住唇,尽力压制上扬的嘴角,但眼里的笑意早已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传胪唱毕后,就是所有新科进士最期待的环节,鸣鼓游街。
都说人间有四大喜事,金榜题名便是其一。
只见那状元、榜眼和探花三人戴上红绸布,潇洒地翻身上马。随着“驾”地一声,前方鸣放爆竹,三人径直打马而出,其余人则列队步行,跟在他们身后。
外头,早已围满了乌压压的人群,街边站着的,楼上坐着的,放眼望去,除了人之外还是人,且以妇女居多。
等候的人群见前头新科状元出来,顿时就如同开水一般沸腾起来。
欢呼声若潮水袭来,好颜色的女子挥舞着手里的鲜花、糕点,朝看中的新科进士投掷过去,当然,马上的三人首当其冲,大部分的东西都是朝他们投掷。因着是祝福,所以新鲜出炉的状元、榜眼和探花还不能躲避。
沈确藏在队伍里,看着前方的狂欢,默默庆幸,好在他只是底下的路人甲,不然这一圈下来,肯定被砸的狼狈不堪。正想着,突然,一朵鲜花从天而降,砸中了他的脑袋。
沈确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街窗边的孟钰玲。她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见沈确望过来,高兴地挥了挥手中的牡丹。
好家伙,沈确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枝,又抬头看了看她挥舞的牡丹,很显然,罪魁祸首就是孟钰玲了。
他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也举起手中的花,笑着朝妻子晃了晃。
这一笑,就不得了了。
沈确自知是在对着孟钰玲笑,可围观的旁人不觉得呀。
这见后头居然还有个仪表堂堂,年轻儒雅的新科进士,顿时直呼看走了眼,纷纷把手中的东西朝他砸去。
幸而沈确是走在队列当中,前后左右都有人,所以他不像前三甲那般,真正砸到他身上的东西不多,但这也吓得他收敛起嘴角,不敢再随意张望打招呼。
孟钰玲在楼上旁观了全过程,笑的幸灾乐祸,前仰后合,见牙不见眼。
游街结束后,几乎所有人的身上都挂了东西。见此,礼仪官便让大家原地解散,回去歇息,养足精神,再换身衣服参加晚上的恩荣宴,也就是著名的“琼林宴”。
“怎么样?怎么样?”沈确一踏进院门,孟钰玲就蹦蹦跳跳地上前迎接。
“我只看见你排在前头,但具体的名次是多少呀?”
沈确见她心急,恶趣味便涌上心头,他坏心眼地故意不说,要报刚才的一笑之仇,”哎呀,我这一上午都没能喝口茶,真是渴死我了。”
孟钰玲岂能听不出他的坏心思,但她能怎么办,还不是嗔了他一眼,就乖乖跑去倒了杯茶水给沈确,看他仰起头,一饮而尽。
“这下总可以说了吧?”
看她眼巴巴的模样,沈确笑了下,也不忍心再继续拖延,说道:“我考了二甲第七名。”
“啊啊啊啊!真的吗?!”孟钰玲闻言瞪大了眼睛,激动地手舞足蹈。
“还能骗你不成。”沈确见她这般兴奋,默默伸出手在背后护着她。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孟钰玲跳进沈确的怀里,抱着他摇晃,声音有些哽咽。
“对,我做到了。”沈确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里,瓮声说道。
付出和努力获得回报,他的心里有喜悦,也有释然。
无言中,情绪翻涌,两人相拥了许久,才放开彼此。
孟钰玲悄悄抹了抹眼角,“这么一桩大喜事,中午去四季酒楼,我请客。”
她的大手一挥,激起了蒹葭和墨竹的欢呼,“哦,太好了,小姐。”
四季酒楼可不便宜,随便点些菜都要几两银子。但今天孟钰玲太高兴了,不在意荷包出点血。
在酒楼吃饱喝足后,下午回到住处,沈确有些困倦,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躺回床上补觉。
待到黄昏退散,青黑色遮盖天空之际,沈确穿上他压箱底的好衣服,赴宴去了。
当然,他知道这种场合之下肯定不是以吃饭为主,所以他很聪明地提前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
在宴席上,也果然如他所料,一群朝廷官员轮流给新科进士灌酒,没有人能够逃过。
因此,到了散场之时,场上就没几个是神色清明的,无论是新科进士还是朝廷官员,一个个都跟烂泥似的被自家小厮抬回家。至于那些没有人来接的,自有内侍官抬进偏室,暂宿一宿。
孟钰玲强忍着困意,等候许久,结果迎回来的却是喝的不省人事的沈确。
她有些娇怨地捏了捏他的耳朵,可沈确早已昏死,全然没有知觉。
“这次情有可原,就放过你吧。”孟钰玲皱了皱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给他擦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