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榜后,留给沈确的时间很短,一个月都不到,所以他只能摒弃一切的想法,全身心投入到新一轮的复习当中。
而落榜的吴瑞和林清源在放榜后的第三天就离开了。
送别的那一日,沈确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心里莫名有一种预感,就像是眼前的画面一样,或许他们从此就走上了两条道路。
远远地,马车的影子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沈确收回眼神,迈腿转身离开。
时间不等人,短暂的忧愁涌起又被压制,沈确继续埋首孤灯下。
三月廿二。
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星辰逐渐黯淡,它们在最后的夜色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黎明默默道别。
空气中,弥漫着清晨特有的清新与湿润,远方的山峦在朦胧的晨光中若隐若现,仿佛披上了一层轻纱。
“我走了,玲娘。”出门前,沈确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学士服,才扭过头摸了摸孟钰玲的脸颊道别。
“嗯,别想太多,一切都会顺利的。”
“我晓得。”沈确勾起嘴角笑笑,点了点头。提着考篮,他踏进了清晨的薄雾当中。
一路上,行人寥寥,街道空寂。
沈确裹紧身上的衣裳,哈出一口白汽,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他穿过几条小巷,抄了近路,没一会儿,巍峨的宫殿便出现在眼前。高耸的宫门前,零散分布着两三堆考生,或低声交谈,或闭目养神。沈确走近几步,也没有说话,只朝他们点头示意后,独自一人占据了另外的角落。
无言的等待中,天空越来越亮,人也越来越多。终于,在寅时一刻,厚重的宫门缓缓向两侧敞开,一名礼部的官员缓缓走了出来。他环顾四周,目光如炬,最终定格在众人的身上。
“各位学子,请随我来。”平静有力的声音仿佛具有不可抗拒的魔力,引导着在场的考生跟随他的脚步,沿着宫门张开的缝隙,鱼贯而入。
渺小的人影与高大的宫门形成强烈的对比,若是有人能从空中俯瞰,便能发现,他们一行人仿若是排成队列的蚂蚁。
走进皇宫内,庄严肃静的氛围笼罩周围,唬得他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目不斜视地跟着前方走。
一路来到偏殿,他们吊着的心才将将放下,穿梭忙碌的礼部官员们让肃穆中添了一份地气,也给了他们一丝的真实感。
“诸位。”一道不大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稍后你们将会随同官员们上朝……”
一句话,让考生们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立即紧绷起来。他们全神贯注地听着前方交代的细节,唯恐有遗漏,做出失态之举,给未来的同袍和上司留下不好的印象。
角落里的漏刻,龙头缓缓吐水,承虚赴下。
卯时,午门的钟鼓被敲响。第三通鼓响过后,礼部官员引着考生至奉天殿,在百官的注视下,分列于丹墀两侧,面朝北方站立。
“升殿——”,鸿胪寺官的唱诵在寂静的穹顶回荡,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从帘后缓步而出,御临大殿。文武百官及考生们齐刷刷地叩头跪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整齐的声浪当中,永昌帝淡然坐于上方。他扫了眼那一张张低垂的陌生脸庞,沉声鼓励了几句,一旁候着的侍官便会意,宣布颁赐策题。
底下的一众考生依礼叩谢天恩后,由侍官带领着退下,来到另一座宫殿。
在那里,他们将度过接下来的小半天时间。
将考篮放到桌案上,沈确落座,抬手按住狂跳的胸膛,望着某处慢慢缓神。
思绪发散,无厘头的念头冒泡。他心想,这或许是一趟难得的经历,等下午考完回去,或许能跟玲娘吹嘘一番。
在这种时刻还能胡思乱想,沈确被自己逗笑,他摇了摇头,恰好此时,侍官将试卷递来,他双手接过,搁置在案几上,收敛心神,仔细阅读起来。
“今边境城市,地处要害,民多杂居,商旅辐辏。然边患时扰,内政须严。若使边境之治,安内而攘外,其策安在?夫边境之守,既需坚甲利兵以防外患,又须善政以安民心。试言如何措置,使边境城市内外皆安,民商乐业,而无患于敌国?”
竟然又是问边境?
沈确眉心一跳,有些隐约而朦胧的猜测,但又拿不准。
心里的线团绕来绕去,打了几个死结。苦思无果,他干脆将其抛之脑后,按着原有的想法,抬袖沾墨,一字一句地开写。
“边关重地,当有强兵镇守,筑城垒,设烽火,以警内外。又须训练士卒,精习武艺,以备不时之需。边境之地,百姓易受战乱之苦。当行善政,轻徭薄赋,使民安居乐业。又须教化百姓,使知礼义,以固民心……若此五者得宜,则边境之治可成,内外皆安,民商乐业,敌国无患矣。策士何以筹之?”
专心于破题,沈确并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直到侍官送来膳食——每桌饭一分,汤二品,菜四色,果子五碟,他才搁下手中的笔。
看着眼前丰富的食物,他暗自赞叹,果然是殿试,午食都格外丰盛。
拾起筷子,沈确夹起一口放入了嘴里。
嗯,好吧,他收回前言。
一入口,饭食冰凉的口感尤为突出,纵然是再好的滋味,也让人失了胃口。
随意吃了些垫垫肚子,沈确干脆又继续埋头写着自己那被打断的策论。
到下半场的时候,一直空缺的位置终于迎来了他的主人。听见前方小声的骚动,沈确抬起头,暼见了那一抹明黄。
心里谨记着礼部官员所说的“不可上观天容”,沈确赶紧低下头,胸膛的心跳又在嚣张地彰显自己的存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拍了拍脸颊,将思绪拉回,重新放在眼前的策论上。
写着写着,他慢慢也自然了下来。
其实,殿试并不像话本子描写的那般,皇帝会四处走动,停驻在考生旁。更多的时候,他也跟底下的考生一样,埋头案几,处理政务。
伴着殿内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太阳往西边跑去,天边被染上了橙光。
执事官宣布考试结束的声音响起后,沈确搁下笔,甩了甩发酸的手腕。他瞄了一眼高处,那抹明黄已然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不过,沈确也对此也不是很关心。终于考完了最后一场,他拎起自己的考篮,迫不及待地跟着指引人出了宫门。
回程的路上,沈确的脚步是难得的轻盈。他一边走,一边张望,仿佛路边的景色是那么的新奇。
夕阳在他身后拉出的长长的影子也透露出了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