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子时,夜柔似絮。
聂兮迟往不远处的守卫一瞥,这俩人半搭着脑袋,面露几许昏昏欲睡的模样。
他左手在身后做了个手势,右手捡起两颗石子,指尖一弹,稳稳打在守卫的天冲穴上。
这时,墙外跳进一个黑影,身形利落,他与聂兮迟长得一模一样,穿着也如出一辙。
黑影躬身道:“公子。”
聂兮迟点了叶聆暄的睡穴后才撑着地面起身,他的双腿因长时间跪地而弯着,微微打颤,“你在这里替我。”
“是。”黑影应声后跪在了聂兮迟跪的位置,一分不差。
聂兮迟站直后,俯身抱起熟睡的叶聆暄跃上屋檐。
月上中天,城主府里的灯笼灭了不少,夜色静悄悄的,没人留意到屋顶上掠过的黑影。
一等聂兮迟离开,毕危时指尖一弹便解了守卫身上的穴道,两守卫困倦地拍着嘴打哈欠。
“这晚班真不是人守的,困得不行。”
左边的守卫朝聂兮迟一看,疑惑道:“二少夫人何时走的?”
右边的守卫慢慢阖上眼帘道:“想来是在我们打盹儿的时候走的。”
偌大的城主府在几盏寒灯中若隐若现,聂兮迟抱着叶聆暄在屋脊上轻点,身姿轻盈,几个呼吸间便到了夭华院。
为了不让旁人起疑,聂兮迟没点灯,借着门外微弱的烛光将叶聆暄放在榻上,随后合衣躺在她身侧。
他偏头凝视她沉睡的面容,从未觉得夜色如此美过。
*
倚枫院。
春夜渐暖,寂静如海水一般从四面扑来,主屋内点着透亮的烛光,在城主府的一角尤为显眼。
聂敬康还未歇下,他正坐在案前看书,看得很是认真,修长的手指半搭着书籍一角。
“大公子。”狄忠低头站在阴影里。
聂敬康放下书册,随手抽了张白纸,问道:“他还在书房外跪着?”
“是。”
“期间有没有什么人去看过他。”聂敬康抽了枝细细的硬毫笔在浓稠的墨盘里一扫。
狄忠如实道:“二少夫人去过。”
聂敬康握笔的手一顿,随后便收了回来,“她回去了?”
“属下来时还未回去。”
墨汁在白纸上晕开,几处线条深浅不一,聂敬康握笔往下一压,眼中锋芒在顷刻间尽显,绽到顶峰时才一寸寸散去。
许久,他开口道:“下去吧。”
“是。”狄忠躬身退出房外。
聂敬康扔了笔,冷冷地盯着画上之人,半晌,他拎起画纸一角置于烛火上,视线幽暗。
*
“意琉我醒了!”辰时一到,叶聆暄便睁了眼。
意琉刚洗漱完毕,听见叶聆暄喊她赶忙去屋子里伺候,“二少夫人。”她今日倒是起得早,对聂兮迟也算上心。
叶聆暄一把抓住意琉的手问:“大公子起了么,去酒楼了么?”
意琉怔了一怔,低头道:“奴婢听刘总管说大公子昨夜染了风寒,石大夫刚去倚枫院。”
“他得了风寒?有没有搞错,他这风寒感染地也太及时了吧?”叶聆暄喊得满脸问号,她并不愿将聂敬康往阴险的地方想,毕竟他看起来还挺君子的。
将长发扎成马尾,叶聆暄拿起面巾往脸上一带便去了倚枫院。
意琉赶紧抬脚跟上,若是叶聆暄在大公子那儿闹出什么事来,大夫人定要罚她办事不周。
一进倚枫院,浓重的中药味充斥在空气中,钻入鼻尖呛辣地很。
叶聆暄皱起眉,她不记得聂敬康是药罐子,今天这妖风是不是大了点。
屋内,聂敬康虚弱地躺在榻上,身上压了两张棉被,他眸中携着浅浅的睡意,面色惨白如纸。
石序正在窗口边扇风煎药,他一人管四五个药罐,忙得不可开交。
“聆暄?”聂敬康见叶聆暄进屋略微诧异,心潮暗涌,不可捉摸。
叶聆暄一看聂敬康的脸就知道他今日去不了酒楼,这脸色跟要狗带了一样,昨晚的温度很低么?
说起昨晚,她倒是想一件事来,她昨晚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怎么回房的,为什么一点影响都没有,奇怪。
“大哥,你看起来病地有点重。”
聂敬康虚弱地撑起身子,一开口便咳了几声,他颤着身子问:“弟妹,你的脸怎么了?”
叶聆暄拉着蒙脸的面巾道:“这是为了切断病毒的传播途径。”
“病毒?”聂敬康对于她说的东西闻所未闻。
叶聆暄试探道:“大哥,你今日是不是不去酒楼了?”
“我为何要去酒楼?”聂敬康蹙起眉心,喘了口气道:“爹已经将酒楼交给兮迟打理,我去做什么。”
啊?怎么聂敬康跟聂省之间的信息有点不太对称。
叶聆暄忙道:“兮迟这一月让酒楼亏了不少银子,昨日早上爹将他骂了一通罚他跪在外头,爹还说,你何时去酒楼他何时能起身。大哥,兮迟已经在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再跪下去双腿怕是要废了。”
聂敬康抬头望着三步之遥的叶聆暄,她虽带着面巾看不清神情,但眼睛不会骗人的,她的急切显而易见。
“我今日这副模样委实去不了酒楼,不过兮迟的事,我可以帮你劝一劝爹。”他说着掀开被子,没想一动身便从榻上摔了下去。
“大哥!”叶聆暄吓地心头一跳,连忙上前去扶聂敬康。
聂敬康倒在叶聆暄怀里不省人事,叶聆暄暗自叫苦,这是什么病毒,恐怖如斯。
“二少夫人,大公子这两日恐怕是走不出这门了,你若想城主饶了二公子还是亲自去求他吧。”石序将聂敬康重新扶回床上,随后取出布包开始施针。
“辛苦石叔叔了,我晚些再来看大哥。”叶聆暄望了聂敬康一眼后转身离去。
*
匆匆走在去往主院的路上,叶聆暄想着聂兮迟受罚的事分析。
聂兮迟经营酒楼亏损,聂省罚跪没问题,但条件是等第二天聂敬康进酒楼才能起来就奇怪了。
后续聂省还要靠聂兮迟找城主玉,应该不会弄残他双腿才对,而且他已经残了一个儿子,再弄残一个,他的心不痛么。
最后看聂敬康那样子,像是根本不清楚昨天发生的事。所以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逻辑。
想不通,头大。
意琉沉默着跟在叶聆暄身后,一句话也不说,她刚刚吓坏了,大公子竟从床上摔下来。若是被大夫人知晓,她必有好果子吃。
主院。
聂省似乎正要出门,常已安在帮他整理衣袍。
“爹,娘。”叶聆暄进屋后矮身行礼。
常已安蜻蜓点水般地扫了一眼叶聆暄,正色道:“聆暄,这几日不见你来请安我还以为你病了,正想让石大夫去你那儿瞧瞧。”
话中好大的刺儿。
叶聆暄抬头柔声道:“没给爹和大娘请安是我不对,但我们草原儿女向来不讲繁文缛节,我一时还不习惯。这几日我特地让意琉教了些府里的规矩,直到昨晚才勉强学完,今日这不就来给你们两老请安了么。”
她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常已安却只笑不语,冷意粼粼。
聂省开口毫不留情道:“你来是想求我饶过兮迟吧。”
叶聆暄微微地笑道:“我确实是来给爹和大娘请安的,同时也为兮迟的事而来,两事并不冲突。爹,他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还是在那种石子路上,膝盖又不是铁打的,哪里受得了。不知爹知不知道大哥的事,我刚从倚枫院出来,大哥染上风寒今日去不了酒楼,说不定还得在榻上躺几日,真让兮迟一直跪着,他万一跪残了怎么办?”
常已安一听那“残”字,眼眸一拧,立时升起一股痛彻的恨意。
“聆暄,意琉难道没告诉你城主府的府规么,答应的事做不到必要受罚,老爷不罚兮迟便是违反了府规,是要被剥夺城主之位的。”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应该关心儿子么?叶聆暄冷哼一声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不否认你们的府规,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你们取了前人的精华不去糟粕?”
常已安沉稳道:“祖宗定的规矩必有他们的道理。”
叶聆暄转向聂省继续道:“爹,定规矩的人是城主,你也是,难道你的权力不如他?”
聂省还未出声,常已安厉声喝道:“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我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没规矩。”叶聆暄对上常已安,互不相让。
聂省望着叶聆暄目露赞赏,外族女人果然同凤南城的女人不一样,怪不得能在古墓里随机应变。
“我敬重祖宗,他们定的规矩我不能改。”
闻言,常已安紧绷已久的面上终于趋于柔和。
叶聆暄心想,这俩是存心想弄残聂兮迟吧。常已安为了给聂敬康报仇也就罢了,聂省是什么奇葩心态。
他不想找城主玉了?
“那好,爹,我问你,罚兮迟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聂省掸了掸衣裳道:“他在一月内让酒楼亏损十万两,按照府规必须重罚。”
叶聆暄接道:“那是不是我填补了这十万两,他就不算管理酒楼不当了?”
常已安随后道:“光是填补这十万两可不够,你还得算上酒楼每月挣的银子,是十一万两。”
“好。”叶聆暄挺起胸膛,一字一字道:“爹,你放了兮迟,这个月我来打理酒楼,还你十一万。”
常已安转向聂省正要说话,叶聆暄抢先一步道,“如果我做不到,爹可以随便罚我。”
聂省意味深长道:“好,有胆识,爹欣赏你。你去让他起来吧。”
“谢谢爹!”叶聆暄大喜,飞快跑出门。
常已安压着眉眼狠狠剜了一眼意琉,“老爷,这不合规矩。”这是她第一次将不满写在脸上,扯下一半端庄。
“我决定的事,不必再说。”聂省望着叶聆暄的背影道,他需要找一个台阶下,真弄残了聂兮迟他后继无人,而叶聆暄给出的台阶正好。
今天是个好日子,写个小剧场。
①
纪纤:我听说你外面有女人?
上官隽:娘子冤枉,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在为夫眼里,其他女人都是庸脂俗粉,唯有你是真绝色。
②
苏烨雪:我听说你外面有女人?
陆承白:哪个王八蛋造的谣?看我不打得他后悔来到玄东城。
③
姜夫人:我听说你外面有女人?
姜随远:没有,不信便离开城主府,趁现在天还没黑。
④
叶聆暄:我听说你外面有女人?
聂兮迟:我不仅外面有女人,还有一堆女人,怎么,你要翻天?
叶聆暄:对,我要翻天了!
聂兮迟:女子出嫁从夫夫为天,来,翻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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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昨夜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