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二十来天,叶聆暄一共偶遇聂敬康十三次,在花园,在水榭,在街上,在夜市,缘分来得莫名其妙。
聂敬康总是用一张温柔的脸说着若即若离的话,不算太直接,但又不止亲情,反正刚好让你多想。
这日,叶聆暄左避右躲地走在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城主府里,天色渐渐黑下。
“二公子这次又栽在大夫人手上了,论经商,他哪儿是大公子的对手,管不了酒楼,终究不适合当少城主。”
“话不能这么说,二公子认祖归宗前都在府里做下人,我听说他以前是个乞丐,书都没读过几本,会打理酒楼才怪,大夫人这招真狠。”
“谁让大公子的腿残了,大夫人不找他撒气找谁撒气。”
“也是。”
“跪到明天,怕是二公子的腿也不行了。”
叶聆暄正要回夭华院,一听这话立马跳到两人面前,“你们刚刚说什么?”
“奴婢见过二少夫人。”“奴婢见过二少夫人。”两婢女见叶聆暄出现吓了一跳,赶忙矮身行礼。
叶聆暄急道:“别行礼了,你们刚刚说二公子的腿不行是怎么回事?”
“奴婢们什么也没说。”两人对视一眼后低下头。
叶聆暄黑下脸冷声道:“是么,我的耳朵好像听到你们在谈论大夫人和两位公子,你们俩记不记得府里的规矩,哪个婢女若是在府里嚼舌根,杖责十五。”
两婢女下跪哭求道:“二少夫人饶命,奴婢们知错了,求二少夫人千万别将此事告诉城主。”
“不去城主那儿提你们俩也可以。”叶聆暄蹲下身,搭着两人的肩头道:“我问一句,你们俩答一句。”
“是,二少夫人请问。”
“二公子怎么了?”
“二公子经营酒楼不利亏了不少钱,按照府规,他必须受罚。”
“亏钱要受罚?”叶聆暄皱起英气的双眉,“怎么罚?”
左边的婢女往四周一望,小声道:“之前大夫人觉得是二公子害了大公子,对他用了私刑,眼下二公子犯错,大夫人自然不会饶过他。”
右边的婢女接着道:“二公子已在书房外跪了三个时辰了。”
“嗯,你们俩起来吧。”
叶聆暄说罢提起裙摆就往书房跑,怪不得他这几天都不在,原来是经营不利。
*
今早,书房。
空无一物的棋盘上点了熏香,愈发显得屋内书卷气浓。
常已安站在聂省身侧,一手扶着袖子,一手研墨,聂兮迟正跪在书房中央,低垂眉眼,身板却非常直。
聂省坐于案前,一页页翻着账本,越翻脸色越黑,看到最后一页时,他拿起账本将它狠狠甩在聂兮迟身前。
“啪”,账本落地。
“爹念在你拿回朱雀玉跟白虎玉有功,这才将酒楼交给你,没想一月不到你竟让酒楼亏了这么多银子?”聂省猛地一拍书桌,怒火汹涌。
常已安见状急忙放下墨棒拍着聂省的背顺气,婉言劝道:“老爷,兮迟没读过什么书,字都不识几个哪里会管理酒楼,管理酒楼还是敬康在行。”
聂兮迟盯着账本并不言语。
“你太教爹失望了,以后酒楼还是由敬康打理。”聂省端起一旁的热茶呷了一口,“你这次不罚不能服众。去外面跪着,跪到敬康明日进酒楼为止。”
“是。”聂兮迟起身退了出去。
书房外有块平坦的方地,而方地边上是一片石子路。
聂兮迟就跪在石子路上,从巳时正跪到夜幕降临。他这次顺利拿到白虎玉,常已安明里暗里找事,有今天这一出并不奇怪。
何况他也不是一无所获。
*
光线不停地暗下,广袤的夜空逐渐被星光点亮。
叶聆暄跑进博古院时,聂兮迟正跪在书房外,那道直挺的侧影轮廓清晰,仿佛与夜色格格不入,他跪的不是平坦地儿,而是石子路,膈人地很。
将近八个小时,他的膝盖怎么吃得消。
“……夫君。”她轻轻喊了一声,踏着微弱的烛光朝他走去。
聂兮迟侧头,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你怎么来了。”
“你在这里受罚,我能不来吗。”叶聆暄扭头往漆黑的书房剜了一眼,聂省真不是东西,老混蛋。
“我看你是怕死。”聂兮迟凉凉道,“你放心,我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弟……”叶聆暄刚想喊一声弟弟挫挫他,对上聂兮迟的眼睛后又将那字咽了下去,“我明明是担心你。”
聂兮迟收回视线正对书房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叶聆暄不答。
聂兮迟鼻尖哼了一声,肯定道:“婢女说的。”
“嗯。”叶聆暄嫌站着说话累便坐了下来,月白色的纱裙在地上一散,“你要跪多久?”
“跪到大哥明日进酒楼。”他说得满不在乎。
“万一大哥明天不去酒楼,那你要跪到什么时候。”叶聆暄低头往聂兮迟的膝盖一瞧,“这路伤膝盖,你要不跪我身边吧。”
聂兮迟垂下视线,沉声道:“你觉得我有的选么?”
“没有。”叶聆暄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你跟我说你亏了多少,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赚回来。”她当过一阵子销售员,死马当活马医。
聂兮迟眸光一转,略带迟疑道:“其实……”
叶聆暄眨了眨眼,“其实什么?”
聂兮迟别过脸,不自在道:“亏了十万银两。”
“什么!”叶聆暄惊了,两眼瞪得浑圆,“这才一个月,你居然亏了十万两,你认真的吗?”
让她短时间赚十万两回来是不是难了点。
聂兮迟淡淡道:“不用你想办法,回去。”
“我不回去,夫君在这里受罚,我在屋里吃香喝辣算怎么回事,我陪你。”叶聆暄说得信誓旦旦,她自认还是讲义气的。
聂兮迟一愣,直截了当道:“我不需要。”
“管你需不需要。”叶聆暄单手撑在膝盖上,她抬头看了眼上方的万里星辰,夜里应该不会下雨,下雨就一言难尽了。“聂兮迟,我想了几个赚钱的方案,不知道好不好用。”
“爹已经把酒楼交给大哥打理了,不用你操心。”
“想想又不会少块肉。”
“咕噜”一身,叶聆暄的肚子响得及时,她摸着肚子尴尬地笑。
“去吃饭。”聂兮迟眼里隐隐浮起一抹笑意,慢慢化在眼底。
叶聆暄拍着裙摆道:“你可以吃吗。”
聂兮迟回道:“不可以。”
“可以喝水么?”
“按府规,受罚期间不得进食。”
叶聆暄忍不住道:“变态,那两人摆明是……”
“边上有人。”聂兮迟沉下脸。
“……”叶聆暄立即闭了嘴,强制忍耐的小表情很是喜感。
聂兮迟道:“你不用陪我,我习惯了。”
叶聆暄静静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走。
聂兮迟:“……”
*
今夜星光璀璨,明日必定是个好天气。
聂兮迟在心头暗自盘算第四个古墓的所在地,传闻其中一块城主玉被羌狼族人无意间寻得,可没过多久,这个族便被猎鹰族人屠了,一个不剩。
后人都没留一个,他该去哪儿找线索。
余光瞥到叶聆暄朝这儿走来,聂兮迟颦起眉。
叶聆暄抿着嘴,快步走到聂兮迟身前蹲下,双手搂过他的脖子将他往下按,随后仰头亲了上去。
聂兮迟此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出于本能,他咽下了她渡过来的温水。
叶聆暄来的路上跑得有些急,呼吸间带着微微的喘息,“有解渴效果么?”他跪在这里一天没喝水肯定渴。
院口有人看守,书房前也有人看守,她只能想到这个羞耻的办法,反正她不是第一次亲他,就是带的水不是很多。
他低头,看着面色微红带喘的她,正满脸询问地瞧着自己,双眸亮亮的,落在他心头,比水解渴。
“还差一点。”
“那你等一下,我再去一次。”叶聆暄起身离去,错落的裙摆在空中荡起涟漪。
聂兮迟缓缓抬手摸上自己的唇畔,刚才的感觉跟前几次都不一样,有点,甜。
他想起她方才看自己的模样,嘴角不自主地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没过一会儿,叶聆暄又来了,守卫神色古怪。
还没等叶聆暄扑上去,聂兮迟往后一坐,伸手一揽将她按在腿上,低头便往她唇上亲。
叶聆暄起初没觉得有什么,还非常配合,直到他伸了舌头,她气得一把推开他站起身。
“你……”
“嗯。”聂兮迟跪直身体,一脸正经。
叶聆暄咬着下唇瞪他,她赌一块城主玉,他刚刚就是故意的。碍于周围有守卫在,她也不好说什么,说多了引人怀疑。
聂兮迟好笑地瞧着她,语带笑意道:“都亥时了,你回房休息吧。”
叶聆暄瞥了眼书房门口的守卫,闷闷道:“我再陪你一下。”
“我不是三岁小孩。”
“我们聊聊天。”她在他面前坐下,双膝并拢,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
他问:“聊什么?”
她半仰着头,笑道:“聊宇宙起源?”
聂兮迟:“……”
“聊八卦明星?”
聂兮迟的脸一暗,她说的他听不懂,一个字都不懂。
叶聆暄叹了口气,柔声道:“那我们聊聊我爹我娘,我给你讲讲岳父岳母的事。”
闻言,聂兮迟极重地点了一下,“嗯。”
叶聆暄望着天际道:“我娘是做衣服的,我爹是搬砖的,他们之间原本没什么感情,我娘是那种老实巴交的女人,很传统,刚嫁给我爹那会儿日子过得不怎么好,因为我奶奶不喜欢她,不过很快我奶奶便过世了。我爹以前碍于奶奶不敢对我娘太好,后来就加倍地对她好,他们俩总在我前面秀恩爱,两个加起来都快一百岁的人,还能在客厅里拿着拖鞋打闹,幼稚,我在家天天狗粮管饱,那日子不好过。”
聂兮迟并不能全听懂叶聆暄说的话,但大致上是懂的。
“我来这里一个月了。”叶聆暄鼓起嘴吐了一口气,“不知道他们没见我回家会不会找我。”
“你想回家。”聂兮迟袖中一动。
叶聆暄吸了吸鼻子,哑声道:“当然想回家,我想他们。”
“嗯。”望着叶聆暄睡意懵懂的样子,聂兮迟抬手按上她的肩,“回房吧,等大哥明日去了酒楼,我便能起身了。”
“我还不困。”说到底,这城主府里她只认识他,她对他不止是战友情,还有一点依赖,“我再给你讲讲我高中的事,那是我第一次情窦初开,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男生,我数学成绩很好,但是他更好,所以我出于崇拜的心理喜欢上了他,还制造机会牵他的手,现在想想脸都没了。到今天,我还记得他当时跟我说的话。”
叶聆暄板起脸,学着那人严肃的样子道:“同学,你能不能把你的心思用在学习上,多留点时间刷题,说不定你高考能多加几分。哈哈哈,我当时就悟了,男人不过如此。”
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不少高中时代的事,说着说着便搭着膝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