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梧州这四五天时间里,嘉莱总共做了两次检查。
发现时间早,再加上平时按时吃药,总体情况还算乐观,但还是不排除突然恶化的情况,医生建议尽快手术。
江梦询问手术时间,临近春节,医生说最早也得年后。
嘉莱没同意。
出了门诊大楼,去找停车场的路上,江梦生气了,走在前面甩开嘉莱一段距离。
嘉莱双手插兜跟在后面,不吭声。
原本以为沉默会一直延续。
江梦倏然顿住。下一秒,她回身,高跟鞋“哒哒哒”踩在水泥路。
停在嘉莱跟前,她略歇斯底里地说,“莱莱,我不管桃花村拆不拆,我只在乎你的生命。”
“妈,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也是女人,你应该明白没有一个乳/房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嘉莱压着情绪,语气还是那般淡定从容。
她又怎么会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她只是无法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江梦拉起她手,语气缓和,“莱莱,妈妈知道你心里难受,术后我们以后可以乳/房重建,我只希望你健康活下去。”
“妈,你根本不会懂。你如果站在我的立场上,就根本不会催着我做手术。”泪水逐渐模糊视线,嘉莱有几分哽咽,“再给我点时间,算我求你。”
“是不是因为白泽那小子?为了他,你连命都不要了?”
嘉莱抹去眼角的几滴泪,“别提他,和他没关系。”
“好。”江梦坚韧决绝地说:“不就是少一个?妈妈陪你一起做手术。”
嘉莱眉头皱到一起,“妈,你疯了?”
“对,我是疯了。莱莱,为了让你活下去,我什么都可以做出来。”话说到这里,江梦嗓音也逐渐湿潮。
来往的路人纷纷将目光投射过去,他们不清楚这对母女争执的内容,只能听到女儿一声将近发疯的质吼——
“你能不能别逼我?”
“沈嘉莱,你才是把我往死路逼。你要是出个什么事,你让我下半辈子怎么过?”江梦近乎恳求,“答应妈妈,咱年后立马做手术好吗?别拖了。”
“我已经没有你爸爸了,难道你还想让我失去你吗?你爸爸在天有灵的话会忍心让你这么做?会忍心让你这么对妈妈?”
嘉莱被江梦的话戳了心窝,心脏好似被密密麻麻的针眼扎过,连带呼吸都泛着疼。
身体是自己的,她想自己做决定却被冠上自私的头衔。
最终嘉莱妥了协,她还能怎么办?
“好。”她声音很轻的一下,说给江梦听。
...
一回到家,嘉莱就将自己反锁在房间。
江梦轻声叹气,洗净手去厨房做饭。
三菜一汤端上桌,她去敲嘉莱房间的门,“莱莱,吃饭了。”
无人回应。
江梦没再继续喊她,脚步很轻地离开。
临近年底,江梦公司也放了年假,母女俩同住一个屋檐,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
有时去客厅,听着她在电话里替自己安排手术时间,嘉莱没由得心烦,“砰”一声摔门回到卧室。
好在白泽这几日也闲下来。
这天上午,嘉莱正躺床上追剧,他的视频就拨过来。
点击同意的同时,屏幕里出现这张让她又爱又恨的脸。
明明白泽把她送来梧州才一个星期,嘉莱怎么感觉就像过去几个月,她有些抑制不住地想他。
果然,有些人不见面还好。
一旦见面就不单单想见一面,就想着干点别的什么事。
嘉莱承认白泽会让她有这种冲动。
白泽开口即是一本正经,“你车修好了。”
嘉莱两条弯弯的细眉向上微挑,“你打视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白泽低笑一声,“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她揉了揉眼睛,说:“这几天熬夜了。”
一听到她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白泽眉梢一皱,“你为什么就不能学着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
接着,又给她科普一大堆道理。
嘉莱赶忙打住,声音放软,“好了好了,你别说我了。我们已经一周没见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还是那样,没看够?”白泽挠了挠下巴。
嘉莱摇头,说:“看不够。”
两人隔着屏幕相互注视,谁也不想第一个眨眼。
嘉莱全身缩在被子里,只有脑袋探出来,头发也凌乱散在一边。
白泽盯得入神,喉结不自觉吞咽,这时嘉莱突然伸出舌尖扫了下嘴唇,惹得某人沙哑一声低吼:
“沈嘉莱!”
“怎么了?”嘉莱故装无辜。
“莱莱,你好好的,你别闹我了。”白泽搓了搓脸,只能看不能吃,他也满是无奈。
“我哪里闹你了?要不我把手机放被子里?”嘉莱坏笑着,说着就要去解居家服的扣子。
白泽没拦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说也得年后。”居家服被她扔一边,嘉莱抬手去解内衣扣子。
前面松垮一片,然后她再没听到白泽的声音。
“要不你把我偷偷接回去吧。”嘉莱向下瞄一眼。
她听到白泽艰涩的嗓音,“你妈能同意?”
“你为什么这么在乎我妈的感受?”
白泽顿了顿。
“难道你不想我吗?”嘉莱反问。
白泽的回答是想,他想得要命,想到现在立刻马上出现在她床上,足不出户七天七夜。
门板传来“咚咚”两下,嘉莱说了一声进。
白泽自动禁言。
江梦进屋时,发现嘉莱身上只套着一件鹅黄色文/胸。
“这都几点了,怎么刚起?”
嘉莱轻嗯一声,未说其他,然后淡定拿过一旁的家居服穿上。
镜头正对嘉莱,白泽在视频里屏息,他听到江梦问嘉莱下午去不去商场?
嘉莱说了一声好。
然后他又隐约听到一句手术...
视频就被掐断。
江梦带她去商场买了几套新衣服。
结账时,嘉莱想自己付钱,江梦先她一步找出付款码。
“妈来付就行。”
在她眼里,嘉莱永远是小孩儿。
嘉莱抿唇。
连着逛了几小时,江梦去找洗手间。嘉莱留在原地,发现对面是一家男士服装店,她走进去。
瞧着嘉莱手上拎着某知名大牌的LOGO,导购员十分礼貌地询问有什么需要。
她独自看了会,发现墙上挂着的一件黑色皮衣,感觉挺符合某人气质,遂指给导购员。
“您眼光真好,这是今年的最新款。”导购员帮忙取下,说:“这款皮衣特别有型,您是买给男朋友的?”
嘉莱点头。
“做您男朋友肯定特别幸福。”
嘉莱轻声一笑,报上白泽身高。
导购员找出一件合适尺寸,将衣服包起来给她。
整个过程十分顺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从店里出来,江梦已在不远处等她,瞧着人手里拎着的袋子,她问:“还有什么要买的?”
逛了这么久,嘉莱也有些累,她回:“没有了。”
夜幕降临,孤月悬挂,没有星光的夜空略显暗淡。
车里安静了半段路程。
江梦率先启唇,“你的情况没告诉白泽?”
嘉莱望着窗外闪过的道道霓虹,语速寡淡,“没,我不想耽误他。”
她睨一眼主驾,说道:”“妈,你别告诉他。”
江梦轻哼一声,脑海中不期然想起一句话——“江姨,我家里发生的事,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告诉莱莱。”
...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这晚,江梦带着嘉莱去外公外婆家过年。
江梦出身典型的高知家庭,老两口只有江梦一个女儿,江梦又只有嘉莱一个孩子,嘉莱自然就成了这个家的掌上明珠。
吃完年夜饭,江梦去厨房切水果,嘉莱陪着外公外婆嗑瓜子,看春晚。
看了一会,嘉莱有些犯困,拿出手机。
露霜和晓珊兄妹俩半小时前发来新春祝福,嘉莱逐个回复。
又处理完一些前同事的春节问候,她最后点开和白泽的聊天对话框,他的新春问候就很直接:一个带着新年快乐的红包。
嘉莱点开,看到屏幕上显示的6666,笑着给他回:【白老板大手笔/棒。】
下一秒,白泽电话就拨过来,嘉莱溜去隔壁房间。
手机扣在耳边,他开口便是:“莱莱,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嘉莱温声回,又问他,“吃饭了吗?”
“吃了,现在在看春晚,你呢?”
嘉莱:“我也是,你替我向白叔和阿姨说声过年好。”
白泽:“好。”
两人彼此无言,时缓时重的呼吸隔着听筒传递,在胸口荡起一片涟漪。
因为特别安静,嘉莱可以很清楚地听到白泽那边传来小孩子哭闹的声音。
她有些好奇,遂问:“白泽,你那边有小孩吗?”
“亲戚家的孩子在闹。”
“哦,原来是这样。”
“沈嘉莱,你不会以为我背着你养了个孩子吧?”白泽在那边开玩笑。
“你死...”嘉莱觉得大过年的说这个字不吉利,于是换了一句,“如果你真在外面有人,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给她腾位置。”
白泽笑嘻嘻地回:“没有别人,只有你,所以你这个正宫什么时候回来,我现在已经孤枕难眠了。”
离齐云清的演唱会还有不到一个月,嘉莱得提前赶回去,告诉他,“初十以后吧。”
白泽:“那你到时候提前告诉我,我去接你回来。”
楼下广场有人在放烟花,火光升空,在夜空炸出一片五光十色,嘉莱漆黑的眼眸也被着色。
心里被一股温馨的暖意包围,她的声音也不自觉软下来,说了声好。
两人没聊几句,江梦喊她去吃水果,嘉莱说了句再见后撂了电话。
大年初一的清早,嘉莱还在熟睡,江梦进房把人叫醒。
“快点起来,待会有亲戚过来。”
嘉莱挣扎着起身,满脸睡眼惺忪,问:“谁要来啊?”
来的是嘉莱外婆那边的亲戚。
上午九点多,门铃响起。
江梦去开门,“林叔,林姨,之恩,过年好!真是好久没见了。”
“小梦,过年好!”
几人在玄关寒暄一番后进入正厅。
望着眼前的三口之家,站在茶几边的嘉莱略显无措,还是江梦提醒,“莱莱,这是林伯伯和林婶。”
嘉莱回神,微微颔首,“林伯伯,林婶,过年好。”
“这是莱莱啊?这么多年没见都长成大姑娘了。”林伯眉目慈祥,“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
嘉莱尴尬摇头,说忘记了。
众人哈哈一乐。
大人们的话题她一般不参与,嘉莱坐在一旁安静吃水果嗑瓜子,看电视。
如果问到自己头上,她就简单回答几句。
话题扯到孩子身上。
江梦感慨,“之恩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今年多大啦?”
嘉莱将视线移到坐在沙发中央的人身上,女孩儿一头黑长直,眉目清秀,脸清冷而透彻,整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林之恩低眉,轻声吐出,“25了。”
应是受到良好的家教熏陶,她说话时声音柔和,透着股淡淡的优雅。
江梦:“比嘉莱小两岁。以后可以多找你嘉莱姐玩。”
女孩眉眼往她那边瞟,嘉莱脸上露出抹和善的笑意。
外婆问她:“之恩,现在在做什么?”
“幼儿早教师。”
外婆:“还没找男朋友?”
林之恩嘴唇一抿,羞而不答。
还是林婶帮忙回答:“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了,不敢开口跟人家提。”
江梦笑着说,“就我们长得这么漂亮,还怕对方不同意?”她继而问:“小伙子是哪里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