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不换说出这句话后,台下乱哄哄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变得寂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抬头注视着金不换。
金不换说出这句话,意味着欺辱云绮那个人,半只脚已踏进了棺材里。
可云绮作为云氏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的二小姐,谁又敢欺辱她呢?谁又能欺辱她呢?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猜测,那个人的身份地位一定很高很高,才会叫云氏都甘愿忍气吞声,宁愿叫云绮速速找个人嫁了,也不敢上门讨要公道。
云绮的眼泪滚落下来,她定定地瞧着金不换,凝噎着,“不论他是谁?”
金不换擦去她的眼泪,嗓音温柔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论他是谁!”
云绮抬头望着他,露出一个凄然的笑。
她踮起脚尖,在金不换的下巴上落下一个吻。
金不换垂目瞧见她的睫毛在颤抖,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他俯下头,吻在泪珠上,好叫她以后再也不用落泪。
他们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拥抱着,亲吻着,带着一股惊世骇俗的决然。
很快,金不换与云绮的事传遍了整个云金城,人们津津乐道地诉说着他们是多么地寡廉鲜耻,说他们一个是纵情花丛的浪荡子,一个是未婚先孕的□□,还真是天生一对的不要脸。
但没过几日,就再也没有人敢传任何风言风语了。
因为但凡骂过云绮的人,突然都没了嘴巴。他们和那日污染秽语的汉子一样,嘴唇长在了一起,变得光滑一片,连吃饭都没法子,只能去找医士来帮他们开刀,拉出一个口子,来做新的嘴巴。
此后,云金城风平浪静了一段日子。
鹿饮溪几乎把整个云金城逛遍了,却还是没能等到赫连天回来。
她开始有些不安,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被境主发现、然后抹杀了吗?
就在她打算再去一趟魂境之地时,云金城传遍了一个消息:
金不换与云绮双双被逐出金氏与云氏的家门,开除族籍。
鹿饮溪听到消息时,刚巧偶遇他们在街上。
云绮的腹部已有了明显的隆起,金不换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带她去了一家不属于金氏、也非云氏的衣铺。
金不换全身上下不见一丝一毫落魄的神态,他依旧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
他笑着对衣铺的老板道:“做三十套婴儿的新衣、襁褓、鞋袜帽、锦毯、丝缎肚兜。”
云绮抬头望着他,“太多了。”
“不多!”金不换笑道,“我们的孩子,我要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孩子都过得好!”
云绮双眼中闪过水光,金不换很是大方地付了金叶子。
他安慰云绮道:“你放心,我绝不叫我的妻儿受苦!我金不换离了金氏,还是那个从不缺钱、来去潇洒的金不换!”
鹿饮溪瞧着他们,她从未见过像金不换这样的人,他视云绮为自己的妻子,便全然把云绮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亲骨肉,他真心地爱护着他们,不叫他们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金不换瞧见了她,冲她眨眨眼,“来,请你到我们家做客!”
他叫了一辆马车,体贴地扶着云绮坐进去。
鹿饮溪怀着好奇,跟着他们上了马车,她不解道:“为何不用遁空术?”
金不换解释道:“遁空术对胎儿不好,坐马车更安全。”
鹿饮溪瞧着云绮的肚子,竟有些羡慕她腹中的孩子,因为他会在父母的期盼中出生,他拥有了父母最浓烈的爱意。
云绮依旧是一身炽烈的红衣,但她看人的眼神比之前柔软许多,不知是因为做了母亲,还是因为与金不换在一起之后发生了变化。她抬手摸了摸肚子,对鹿饮溪微微一笑,“你可以摸摸他。”
鹿饮溪好奇地伸出手,试探着轻轻搁在了云绮的肚子上。
一开始没什么动静,但突然她的掌心下鼓起了一个包。
鹿饮溪惊得“啊”地一声,引得金不换夫妻两个都笑了起来。
“看来他很喜欢你呢!”金不换笑道,“我摸了不知多少回,他一次都不肯理我,你一摸他,他就和你打招呼呢!”
鹿饮溪也跟着笑起来,“名字取了吗?”
金不换含笑道:“云绮喜欢天然之水,我便想着娶个有‘天水’之寓意的,但想了许多个,却总也不满意,总觉得还有更好的。要不你来帮我们出出主意?”
鹿饮溪先是笑着听,听着听着,却突然怔住。
天水?这个词好似在哪里听过?
金不换唤了她好几声,鹿饮溪才回过神来。只听云绮笑道:“其实我倒蛮喜欢鹿姑娘的名字,若他是个丫头,我倒想唤她云溪。”
鹿饮溪愣了愣。
云绮瞧着她,又问道:“你的名字是你父母取的吗?”
鹿饮溪点点头,又微微摇头,“我爹说,在我快要出生时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告诉他,他女儿叫这个名字,他便取用了。”
云绮与金不换听了,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金不换侧头对云绮笑道:“希望今晚我也能做个梦,梦里出现个高人指点我,告诉我咱们孩儿的名字。”
云绮听了,脸色却变了变。
金不换连忙问她哪里不舒服,云绮白着脸道:“我肚子疼,孩子踢我。”
金不换伸出食指点了点云绮的肚子,含笑道:“小调皮蛋!别折腾你娘!等你出生了,来找我干仗!”
云绮苦涩一笑,“哪有你这样当父亲的,盼着儿子跟你干仗!”
话一出口,云绮神色微微一变,立刻抿紧了嘴唇。
好在金不换并没在意她说什么,只是含笑趴在她腹部,去听胎儿的心跳。
鹿饮溪却敏锐地捕捉到云绮的神情变化,方才她似乎在懊悔自己失言。
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难道是“儿子”?孩子还未出生,云绮怎么就知道是男是女?
但鹿饮溪也怀疑自己多心了,做爹娘的,偶尔说出儿子、闺女的话,也很可能是无意识的。
马车突然一个剧烈颠簸,猛然刹住了。金不换一把将云绮抱住,怕她磕着碰着。
只见一根龙纹长鞭带着一阵寒风甩进来,直冲云绮而去。那鞭子用力十分生猛,只是带起的风,就扫得鹿饮溪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金不换抬手拽住那长鞭,只是一扯一丢,便听到马车外传来一声痛呼声。
金不换一手掀开车帘,双眉皱起,愠怒道:“是谁?”
就算金不换已被逐出金氏,也从没有人敢直接踩脸来找金不换的麻烦。
鹿饮溪抬头去瞧,只见一个衣衫华丽的女子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这女子五官相貌与云绮大不相同,一双浓眉里透着英气,一双眼如一对黑葡萄,炯炯有神。
她手握长鞭,瞪着金不换,半晌没说出话来,神情里有几分委屈,却被她倔强地给咽下去。
她转头瞪着云绮,怒骂道:“好个不知羞耻的小□□!怀了不知哪个野男人的孩子,又勾搭长姐的未婚夫!云绮,你对得起父君往日对你的疼爱吗?!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云氏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哪一点儿对不起你?你竟这样折辱我们的颜面,你对得起我、对得起父君吗?!”
鹿饮溪一听便明白,这位女子应是云氏的大小姐了。
云绮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如冰窟一般,寒冷又深邃。
她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他,不配!你,更不配!”
云大小姐怒火更盛,扬起鞭子指着云绮,气得话都说不利索,结结巴巴道:“云绮!你……你不知羞耻……忘恩负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你这只怪物……你……”
她骂到一半,便张开不嘴。因为她的嘴巴也没了,消失了。
云大小姐似乎不能相信,震惊地转头去瞧金不换,她没想到,金不换竟然对她也用这一手!
她可是云氏的大小姐!他怎么敢!他怎么能!
金不换冷冷瞧着她,这还是鹿饮溪第一次瞧见金不换用这么冰冷残酷的眼神看一个姑娘。
只听金不换寒着脸,凛然道:“云大小姐,与你退婚的是我金不换,要娶云绮的也是我金不换,你骂我可以,但不能骂我的妻儿!您的鞭子朝我身上招呼我不躲,但你不能朝我妻儿身上招呼一星半点!这一回我饶了你,若云大小姐不想变成个断手断脚的丑八怪,便不要有下一次!”
云大小姐顿时愣住,她颤抖着手,指着金不换点了半天,最终哭着扭头跑了。
鹿饮溪微微吃惊地盯着金不换,没想到金不换对一个姑娘狠起来,一点情面也都不留。
云绮苍白着脸,额头上溢出了豆大的汗珠,双手紧紧拽着金不换的衣袖,颤声道:“疼……我肚子疼……”
面对云绮的喊疼,哪怕是灵力卓越的金不换,也有些束手无策、神色慌张。
鹿饮溪瞧着云绮,吃惊道:“她不会是要生了吧?”
金不换愣了愣,“不会吧?孩子才刚七个月……”
可是云绮疼得越来越厉害,鹿饮溪瞧见她身下的衣裙湿了一大片,她急忙对赶马车的车夫道:“快!送她去医馆!她要生了!”
金不换很快镇定下来,他左手抱着云绮,右手手掌覆盖住云绮的腹部,灵力源源不断地从他手掌心渡向云绮。
但云绮还是疼得厉害,脸上与脖颈上湿漉漉的,全是汗。
她望着自己的情郎,思绪有些混沌,似乎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她微弱的气息扫过金不换的脸颊,低声道:“这一次,你总算陪在我身边了。”
金不换抬头去看她时,她已昏迷了过去。
鹿饮溪有些心慌,云绮的身子实在太虚弱了,根本撑不到孩子生下来。
更糟糕的是,他们不管去哪一家医馆,对方都不肯收留他们。显然,金氏与云氏不约而同地对这些医馆下了禁令,不许他们为云绮接生。
金不换脸色铁青,他冷眼瞧着最后一家医馆的术士,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死寂。
鹿饮溪心惊于他那种眼神,生怕他要动手杀人。
可金不换只是定然瞧了片刻,就转身带云绮走了。
他们很快来到了一座老宅,那宅子正是之前金不换约会的老婆婆的,如今早已被金不换翻修成一座……,若不是那棵老树,鹿饮溪几乎认不出来。
“麻烦你烧一锅热水,我要亲自给她接生。”金不换沉声道。
鹿饮溪吃惊道:“你……你还会这个?”
“我不会,”金不换沉声道,“但方才我已看透医馆术士的过往,知道了他是怎么接生的!”
鹿饮溪不再多言,十分配合地听着金不换的指令。
一切准备就绪后,金不换却皱着眉道:“得先把她弄醒。”
可不论他怎么唤、怎么渡灵力,云绮始终昏迷着。
鹿饮溪瞧着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急道:“来不及了!”
金不换沉默了片刻,他的神情奇异地镇定下来,吩咐鹿饮溪道:“解开她的上衣,然后按住她的腹部。”
鹿饮溪照做了。
只见金不换抬起右手,掌心多了一把又尖又细的短刀,瞧着十分锐利。
一簇火焰突地燃起,将那短刀烤得赤红,火焰熄灭后,短刀也在一瞬间冷却。
鹿饮溪正疑惑他要做什么时,却金不换手起刀落,在云绮小腹下部正中位置上切割出一道口子。
鹿饮溪惊得差点撒手,就听金不换沉声道:“此法是那名医士在一篇古书上所见,但从未敢尝试过,今日若她因我丧命,我金不换也绝不独活。”
鹿饮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瞧着金不换的动作,第一次知道人的肚子里有那么多层东西。
为了防止云绮失血过多,金不换一直在给云绮渡灵力,他的动作很快,下刀很是干净利落,可云绮还是流了很多血。
金不换用了术法,将血水和羊水吸出来,直到婴儿的哭声传来,鹿饮溪都还不能相信,金不换竟然真的把孩子取出来了!
“压紧她!”金不换沉着脸吩咐着,他额头上全是汗珠。
因为早产,那婴儿闭着眼和嘴巴,脸憋得通红,皮肤皱巴巴的,瞧着十分瘦弱可怜,金不换输了许多灵力,才终于换来一声啼哭。
“伤口……伤口要缝起来吧……”鹿饮溪瞧着云绮可怖的腹部,话音刚落,就见那一层层伤口奇迹般地愈合起来。
鹿饮溪震惊地瞧着,猛然想起云金城那些突然没了嘴巴的人。可云绮的伤要重得多,金不换的灵力也消耗得很猛烈。
直到最后一层皮肤完全愈合、不见一丝伤疤时,金不换才松了手。
他双手微微颤抖着摸了摸云绮的脉,片刻后闭了闭眼,哑声道:“可以了。”
他脱力一般坐在地上,一瞬后又突然想起什么,又伸出手去抱那啼哭的婴儿,疲惫地笑了笑道:“是个小子。”
他整个人似乎一下子从少年郎变成了一个父亲。
鹿饮溪松一口气,正要上前帮忙清洗婴儿身上的血,却见云绮的脸突然变了。
她的眼睛、嘴巴、鼻子正诡异地移动!在薄薄的皮肤上滚动着!
鹿饮溪懵了一瞬,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它们甚至连形状都在变化!
而金不换还只顾着低头瞧怀里的婴儿,眉眼含笑。
“金不换……云绮她……她……”
鹿饮溪声音颤抖,金不换抬头去看时,云绮连四肢都咯吱咯吱地响,彷佛下一瞬就要散架了!而她的皮肤像被晒干了一般迅速枯萎,变成薄薄一层覆盖在骨骼上!
鹿饮溪几乎不敢置信,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云绮她是……她是……黑暗道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