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饮溪怔住。
金不换又道:“我在看见她的那一瞬,关于她的事就涌入我的脑海。不止是她,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只要我想,我就能看清他们的所有。”
鹿饮溪震惊地瞧着他,金不换所言,是一个长生才能做到的事!
可是他眼下还没堕入黑暗道,还不是长生啊!
“那,那我呢?你也能一眼看穿我的所有吗?”鹿饮溪紧张地问。
若金不换是境主,岂不是早就看破了她?那他为何没有杀她?
金不换对她笑了笑,摇头道:“我并不愿意去窥探别人,所以封印了自己的那部分感知,你不用害怕。今晚为了更好地完成赴约,我才窥探了她的过去。”
鹿饮溪有些庆幸,幸而她没有答应金不换的约会!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云绮呢?”
金不换微微皱起眉,“我看不破她,她身上有一层浓浓的黑雾,我什么都看不见。但我却能感觉到,她很喜欢我。”
鹿饮溪暗暗吃惊,难道云绮才是境主?
她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既然你知道她其实是喜欢你的,而你又喜欢她,那你为何又要来赴别人的约会?为何不接受我把金玲还回去?为何非要执着于那个允诺?”
金不换淡淡笑了笑,抬头问道:“喜欢一个人,就要连自己都丢掉吗?”
鹿饮溪怔了怔。
金不换缓缓道:“其实,约会什么的,我本人并不在意这种事,有时候我看到有姑娘伤心难过、或者哭泣哀愁,就忍不住想去关怀她、抱一抱她、拍一拍她、或者摸一摸她们的头顶。只要姑娘们开心,我也就开心,曾经我觉得,只要姑娘们不介意,管世上他人怎么评说呢……”
他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这个世界别人的想法与我不同,他们早早给我下了定义,认定我是看上了姑娘们的美貌,想要与她们春风一度……”
“若我是个女子,对姑娘们做这些,倒也没什么,但世俗男女有别,我是男子,便是轻浮浪荡。”
“曾经我不屑于世人的评价,甚至一度逆反,行为更为浮夸,言语之间便越来越不着调。有一回灵台宫的长老因这种事要罚我,我听不惯他那副规训我的语气,一气之下,当众许下诺言……”
至于诺言是什么,不用金不换说,鹿饮溪已十分清楚。
“不过……”,金不换收起笑容,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凝重,缓缓道,“不知为何,近来我的心底总是惴惴不安,似乎有一种未知的可怕的事在等待着我,而这可怕的事正是因为我这种轻浮浪荡所导致。”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迷茫,疑惑道:“我原本该是个无所畏惧的人,可我总是在惧怕什么。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假的,怀疑整个世界都是假的……”
鹿饮溪吃惊地看着他。
不愧是能成为长生的人,就连他的影子,直觉都如此敏锐!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整个人生,这种怀疑叫我心底产生一个念头:或许我错了。”
“但我不知道,‘我错了’这个念头,是属于我自己,还是别人要叫我这般想。”
他话说得莫名其妙,鹿饮溪却隐隐明白了七八分。
“你,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鹿饮溪心中开始忐忑不安,金不换不像是一个轻易就信任别人的人。
这种剖白自我的话,不该对着一个仅仅两面之缘的她来说。
金不换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因为我能感觉到,你不属于这里。而等我明天睡醒后,我又会忘记这种感觉。”
忘记这种感觉?鹿饮溪疑惑地瞧着他,他是什么意思?
金不换接着道:“你似乎在探寻某种真相,我便在我忘记之前,把我的感受告诉你。”
他突然笑了笑,“别忘记我还欠你一个约会。”
鹿饮溪再次把金玲递还给他:“金玲还给你,你去找云绮吧。”
金不换却摇头道:“不,既已许诺给你,自然要等我完成约会之后才能收回。”
鹿饮溪瞪着他,“可我是不会和你约会的!难道你不打算要这只金玲了?”
金不换笑了笑,“我说过,等你需要和我约会的时候,再拿金玲来找我,不管我在何处,我都会赶来见你。”
话音刚落,金不换就遁空不见了。
鹿饮溪实在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金不换这样的人,看似多情,却又痴情,可当你觉得他痴情的时候,他又做出一些看似多情的举动来。
鹿饮溪回到赫连天那间茶铺,却没能见到赫连天。倒是那小二一见到她,就热情地请她进去。
她的房间被布置得干净整洁、清新雅致,房内墙上挂着水墨画,书桌上正正齐齐摆放着文房四宝、架子上摆有玉石,墙边的一个圆木低凳上摆着一艘瓷雕扁舟,舟上有一戴斗笠的老翁在垂钓,而他手中的鱼竿其实是一炷香,发出袅袅香气。再一旁是一张古琴,阳光从格子窗透进来,透过竹月色纱幔,隐隐约约地映出光影,照在古琴上,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这儿的一切,简直就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模样。
鹿饮溪从没弹过琴,她抬手勾住一根琴弦,发出悦耳又低沉的声响,悠长地回荡着。
读书、弹琴、绘画、书法,鹿饮溪在小时候,也曾对这些抱着幻想,期待着哪一天她能和那些富家小姐一样,请个先生来教她会这一切。
可惜她从来没有过机会,她连买一本书都要攒很久,更别说一架琴。
渐渐地长大了,她心底又开始期待别的东西,期待她能摆脱一切,期待她能成为强大的光明道术士,让任何人都不敢再欺负她。
可术法已入化境的赫连天,却还是被人害死了。
难道真的只有成为一名长生,才能彻底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鹿饮溪走到书案旁坐下,提笔沾墨,在铺好的白纸上写下两个字:
长生。
要怎么才能成为长生呢?
鹿饮溪想了想,决定等赫连天回来,与他一起去找金不换再打探打探,就算试探不出他是不是境主,能与以后要成为长生的人多接触接触也好。
她放下笔,起身走向那张床。
抬手抹过床幔上丝滑又轻柔的流苏,掀开幔纱,入目是沙青色的薄被,再一转眼,便瞧见枕边盛放着一朵金色夙寐花,泛着淡淡光芒,在鹿饮溪看过去时,还微微颤了颤。
鹿饮溪嘴角含笑,虽她并不担心赫连天的安危,毕竟他是和金不换一样,是能够遁空的人,但能看到他放这儿的花,还是安心许多。
嗅着夙寐花的气息,鹿饮溪一觉睡到天亮,很是安稳。
在她熟睡时,夙寐花轻轻飘起,落在她的额头上,在她睁开眼之前,又飘回到枕头边。
一连好几日,赫连天都没有回来。
鹿饮溪等得有些闷,便上街去逛一逛。
可她还没来得及进街上第一家店,就见一个又一个人飞快地从她身旁跑过。
鹿饮溪好奇地跟上去,打算瞧个究竟。
没多久,便见最繁华的街道上,云端阁楼下挤满了人群,他们议论纷纷,鹿饮溪不需要打听,就听出个七七八八来!
原来是云氏二小姐云绮要招赘夫婿!
鹿饮溪暗自诧异,怎么云绮突然要招赘了?金不换知道吗?
“云氏的大小姐,怎么会抛头露面地选夫婿呢?”
“听说,她肚子里怀了野种……,云氏这才迫不及待地要把她嫁出去!”
鹿饮溪蹙眉,不悦地转头,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汉子,形容猥琐,正伸长了脖子望着台上的云姑娘,目光里带着**裸的贪婪与渴望。
那种目光叫人恶寒。
鹿饮溪不由得怒斥道:“这种有伤姑娘名誉的事,岂可胡乱谣传!”
那汉子瞅了鹿饮溪一眼,见她也是个姑娘,身边又没有同伴,便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嘴长在我身上,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管得着吗你!”
鹿饮溪气得正要骂人,却见那人的嘴巴突然就破了皮,鲜血直流,上下两瓣没了皮的唇贴合在一起,血肉融合,又很快生出新皮!
他的两片嘴唇长在一起了!
就那么短短一瞬间!连一条缝隙都没留下!
他变成了一个没有嘴的人!
这副画面实在有一点惊悚,看得鹿饮溪口惊目呆。
“我此生最是听不得有人说姑娘们的脏话!”金不换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盯了那老汉一眼,“既然你不肯住嘴,那就永远闭嘴!”
鹿饮溪:……,她算是见识了一个术法高超的人的威力!
那人惊恐地摸着自己嘴巴的位置,又抬手愤怒地指着金不换,在认出他是金氏的独子后,脸色憋得发紫,最终还是缩起脑袋,灰溜溜地跑掉了。
金不换转头望了一眼台上,轻轻一跃,身子便如一片轻羽飞上高台,身姿极为潇洒飘逸。
“云姑娘,你与我的约会还未履行,怎能就嫁与他人?”他双眼含笑,神采飞扬,全然不见那晚神情迷茫的模样。
云绮冷冰冰瞧着他,冷笑一声,“我嫁给谁,管你什么事?什么狗屁约会,金不换,滚回去找你的情人们去吧!”
台下的众人顿时都一副瞧好戏的模样。
金不换被美人骂了,却一点也不生气,一双桃花眼闪着柔情,含笑道:“前几日我已一个个地找过她们,与她们说定了,我金不换遇到了心爱的姑娘,从今以后,不再是那个浪荡子啦!我向她们道了歉,以后不能再去找她们啦!”
鹿饮溪面露诧异,金不换当真为了云绮,要“洗心革面”、“浪子回头”吗?
云绮听了,却丝毫不动心,双眉蹙起,“你是不是浪荡子,我才不在乎!我又不是你的未婚妻!”
金不换笑意更浓,“金氏与云氏定下的联姻我从未承认过,为此离家在外游荡多年。昨日我去云氏,一为退婚,二为求娶你,却被云氏拒绝。今日我便当着云金城所有人的面,宣告天下,我金不换此生若要娶妻,那便只娶云绮一人。”
台下顿时一阵骚动,金不换当众悔婚,是要与云氏决裂吗?
云金城人人都知道,金不换是一个说得出就做得到、言出必行的人。
就在所有人以为云绮会感动得应下求婚时,云绮却扬起削尖的下巴,冷冰冰说出一句叫所有人都震惊的话:“金不换,哪怕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你也要娶我吗?”
鹿饮溪大吃一惊,这一下,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谣言竟变成了真的,被当事人当众承认。
金不换愣了一瞬,他的双目里流露出惋惜与心痛,为这位姑娘曾经不幸的遭遇而痛苦。
他语气坚定道:“我既然想娶你为妻,那便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心。”
云绮双眼里的冰终于裂开了缝隙,她嗓音有些颤抖,哑声道:“好,我愿意嫁给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金不换:“你说!”
云绮盯着他,双目闪烁着点点泪光,颤声道:“我要你杀了我孩子的亲生父亲!他抛弃我、欺辱我、毁我清白!我恨他!我要他死!”
台下再次乱嗡嗡起来,众人纷纷猜测,云绮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金不换眼神中闪过一瞬的浮光,稍纵即逝。
他上前揽住云绮,一字一句道:“辱我妻者,吾必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