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不清天空 第11章 第十一话 走过荒原

“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就是……不敢。”

“为什么不敢？”

“我长得难看。”

“有多难看？”

“很难看……你不会喜欢的那种难看。”

“怎么知道我不会喜欢？”

“我知道，你喜欢好看的东西。”

“我喜欢你。”

“你会这么说，只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的样子。”

“我不是因为长相喜欢你。”

“可是你会因为长相不喜欢我。”

“你不会。”

“你不信我。”

“……嗯。”

这是一个梦，白芍醒过来。恐惧还在某个幽闭的空间里蔓延。打开手机，凌晨三点钟，几个小时前她关于容貌的忧虑才散去一些，这会又浮现出来。

是的，不论别人怎么说，即使是沈杉之。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个大洞，里面盛满了黑色的水，没有生物。

她好久没有穿过漂亮的裙子了。

她用宽松的衣服把自己套起来。

她捕捉到越来越多关于长相的负面言论。

她变得灰蒙蒙的。

怎么会？是不是潜藏得太久了？因为她要躲起来的缘故吗？

她还是——想逃啊。她，好想剪断这一切已经织就的羁绊，藏在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那个地方，一定不会有伤害了。在那里，就什么也不需要期待，什么也不需要担心了。

去大草原上隐居吧。买一个小小的房子，在有阳光的日子躺在一望无垠的碧色里。

去冰原上隐居吧，在漫无天际的冷色里让所有隐晦自由。

去大森林里隐居吧，在树木的生机与茂密治愈曾经的创口。

去哪里都好，能够独自一人活下来就好——只是，不要再留在琼华市了。在这里的话，没有办法和过去割裂的。

“可是，沈杉之怎么办？”

——某个瞬间，这个念头击碎前面所有的铺垫，显露出来。

他会不会再去淋雨呢？

猛地，又反应过来，“他总是失眠呢。”

“他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好像，还是有许多忧虑的事。”

“为什么他总是一个人？”

“为什么……”疑问一圈圈沉郁的云拢在一起，她的眉头蹙起，睫毛缓缓地眨动着，望着天花板，好像历身一场大雨，很久之后，那些对自我的攻击散去了——她没空想着自己为什么不漂亮，她不愿再忧心自己为什么不离开。

那个男孩就在他的身边，很近的位置，或许是荒野的风里，或许在北极的雪花里——他，也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幸福的人。

他们，是一样的。

漂亮到底为什么重要？是因为，她的潜意识告诉她——漂亮可以通往幸福，漂亮了，就可以拿到自己想要的，就能够不被伤害，就可以在旁人的闲话里不落下风。

但真的是这样吗？

哦，又想起来了，套上厚重的衣服是为了迎合那句话：“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美丽”这个词对于白芍来说，成了一种坏东西。她要先放下这一切，她要先考上大学，让自己获得自由的能力。在那之前，几乎粗鲁地躲开了所有轻盈的、五彩的幻想。

是的，许多人都不符合世俗意义上的漂亮。

但她的恐惧，却不是因为自己不漂亮，而是“不能漂亮”——一处利益与另一处利益相冲突了，记忆会扭曲，刀剑会在沉寂里不断地攻击到心上。

是她自己将自己送到这一步的，却又忘记了初衷。

她的心里某一处是那样渴望着美丽不是吗？像蝴蝶从蛹里飞出来，抖落旧忆一样。她早就厌倦那些厚重的壳不是吗？

——纵然环境不尽如人意，终究是自己困住了自己。

不愿再假装了。起床拿起了书桌抽屉的镜子，开了台灯，在没有眼镜的状态下，认真地看着自己。好久不曾这样看过自己了。

睫毛长长的，眼睛是深邃的，和她曾惊叹过的——沈杉之的眼睛有几分相像。这是她吗？还是小时候那个被众人簇拥的女孩子吗？其实她很美——像沈杉之说的：“你一直都好看”——假使她自信望着镜子的话，假使她再自然一些的话，就会明白过来：自己的长相那样特殊。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世界上没有两份全然相同的美丽。

她在糟蹋自己的魅力，用失落、低沉，灰蒙蒙的调子。她同样，压抑着自己内心对于美好的**，只比身黯淡的事物，且，不断自证。

“算了。”

“我不逃了。”

“我还是过去那个我。”

在历史的沿革中，会有事物失去，但她沿革下去了，多少算保全了自己的心气。

“就此，放下执念，用心画画吧。”

……

白芍第二天给出版社回了电话，没有见到姜言珍，但签下合同，接下了三十页原创插画的工作任务。办公室里，穿着专业的编辑姐姐冲她微笑，像招待一个重要客人一样为她泡了红茶，但这次的办公室谈话多少让白芍觉得有些轻率了。他们并不清楚她的实力，却把工作机会礼物一样送给她。简易得就像：

“这里有一片大好阳光，你来晒一晒吧，给你备了椅子，你也可以躺在草坪上，有垫子。”

她呢，就收下这恩惠，带些感激和一颗努力回报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