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高家,还是灯火通明。高立山的叫声,把所有人都叫醒了,大家纷纷从各自的房间里跑出来,问是怎么回事。
高玉衡是既又兴奋,又紧张,多少个日夜期盼的日子,终于来了。
他故作镇定地微笑着,告诉大家说:“等下有好戏看。都到客厅等着吧。”
“有什么好戏?”田成芸问。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睡袍,披着一件灰色的貂皮大袄,脸还肿着,神情还很灰败。她的着装和她的神态很分裂,着装的华贵,神态的凄惨,使她看上去像个落魄的贵妇人,很是可怜。
高玉衡心里闪过一丝多余的不忍,他只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先走下了楼梯,来到客厅。田成芸和高翠明紧随其后,还不停地盘问他,他却不理会,就坐在沙发上等着。她们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问了,也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了,
高玉衡看了一圈,却发现高翠辉没有下来。这很奇怪,高翠辉难道不知道苏宝华偷着跑出去了?还是说她已经睡着了?亦或是不愿和田成芸、高翠明共处一室,有意避嫌?
他胡乱地想着,等着,约莫二十分钟后,大门突然“嘭”地一下,猛地从外面被推开了。高玉衡几个人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过去打开了房间的门。
接着,他们三个就都愣住了。
高立山拽着苏宝华的头发,把她提溜了进来。后面的孙强,一个年过不惑,人高马大的男子,反剪着高玉沙的一只胳膊,把他押了进来。
高立山面色铁青,嘴唇紧闭,紧咬着牙根,眼睛瞪得直直的,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他死死地抓着苏宝华的头发。像拎一只小鸡似的,拎着苏宝华的头,把苏宝华拎得脚几乎离了地,脖子歪得几乎快要断了。她两脚飞快地乱划着,被迫慌乱地跟随着高立山的步伐,一路哭天喊地,“老爷!老爷!你误会了!全是误会!全是误会!求你放了我!求求你了!哎呦!好痛!好痛!”
后面被控制着的高玉沙,也是满脸惊恐又僵直,浑身在颤抖着。
高玉衡眼巴巴地看着,心也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心里既紧张,又兴奋。他就那么看着,像做梦一样。这一刻真的到来了,真的到来了。
田成芸和高翠明却目瞪口呆,一头雾水,田成芸上去就问:“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高立山猛地松开手,把苏宝华往地上一推,把她推倒在地,上去就往她腿上狠狠地踹了一脚。苏宝华“啊”地一声凄声尖叫,高立山却浑身一颤,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高玉衡眼疾手快,不知是怎么回事,不由自主地上去扶住了他,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脸色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他颤抖得厉害,额头上青筋凸起,冷汗淋淋,双眼发直。他上气不接下气,胸腔剧烈地起伏着,看起来像是快要断气了。
他看起来很虚弱,像是生着一场大病。
站在一旁,高玉衡惊骇地看着他,高立山这样真切直观的脆弱,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的呼吸粗重而艰难,他用颤抖的手指着苏宝华和高玉沙,嗓子却哽住了,嘴巴张了半天,才勉强恨恨地挤出一句话来,“这两个奸夫淫、妇!”
田成芸和高翠明的脸色顿时也变得煞白。两个人看看苏宝华,又看看高玉沙,像是看见鬼一样,满脸不可置信,满脸都是恐惧。
高玉沙挣脱了孙强,跑过去跪在了高立山面前,胆战心惊地哀求说:“爸!你真的误会了!我和三姨娘只是随便说说话,什么事都没有!您真的误会了!真的!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苏宝华也连忙爬到高立山的脚下,也跪着了,涕泗滂沱,浑身发抖,“对!老爷!你误会了!没有的事!真的!都是误会!我……我就是睡不着,去公园里走走,没想到就遇到了玉沙!真的!是真的!”
“是的!爸爸!是真的!”高玉沙又说:“我们只是偶然碰见了!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老爷!”苏宝华哭着说:“你要相信我们!我们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可以对天发誓!”说着,她就举手做出起誓的手势,“如果我苏宝华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是的!爸爸!”高玉沙也惊慌地说:“我也发誓!”他也学着苏宝华的模样起誓,举起了手,“如果我高玉沙做了对不起父亲的事,就让我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高立山怒视着他们,眼神突然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了动摇的神色。
高玉衡眼看不妙,立刻跳出来说:“爸爸!你不要相信他们!他们早就勾搭在一起了!三姨娘手上的镯子就是大哥花了三千块给她买的!是我亲耳听见他们商量着买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尤其是高玉沙和苏宝华。他们两个先是不可思议地看向高玉衡,随即,又都露出恐慌的神色来,哑口无言。
高立山也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又往苏宝华的手腕上看去,苏宝华仓皇地往下捋了捋衣袖,企图掩盖住她那只晶莹剔透的翠玉镯子。
高立山上去就抓过她的手腕,一把捋掉了那只镯子,拿在手上仔细地端详着。
“老爷!这不是玉沙给我买的!这是我自己买的!才二百块钱!”苏宝华又哀泣,“你千万不要相信玉衡那个野种的话!这都是他的阴谋诡计!他恨我们,他在故意陷害我们!他是为了报仇!老爷!”
高玉沙似乎也回过了神,立刻站了起来,作势要打高玉衡,“原来是你!”说完,他就扬起手朝高玉衡头上劈了下去。
高玉衡反应迅速,立刻抬手挡住了他。把他往后一推,气愤地说:“你们还在抵赖!那天晚上你们在竹林里说的话,我全听见了!你们想赖都赖不掉!”
“你这个王八蛋!你还敢胡说八道!”高玉沙又抬手要打高玉衡。
“够了!”高立山怒吼了一声,把高玉沙呵止了。
高玉沙立刻又跪了下去,哀求起来,“爸爸!这都是玉衡这个小子在胡说八道,您千万不能相信他!”
高立山却置之不理,而是扬眉煦目地瞪着高玉沙,把那个镯子递到高玉沙眼前,“你老实告诉我,前一段时间,你从公司里预支三千块钱,说是为了贴补家用。我问过你:你的家用怎么一下子需要这么多,你还说是为了给永新买几件像样的衣服,但我还是很怀疑,衣服再像样,怎么能用得了那么多钱!你是不是真拿那笔钱买这个镯子了?”
高玉沙惊恐地看着那只镯子,整个人都抖得像个狂风里的树叶,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抖散架了。
“说!”高立山厉声命令,“是不是?你不说实话,我照样可以查得出来!”
“我……我……我……”高玉沙颤抖着支吾了好久,都没支吾出来。
高立山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孙强!你拿着这个镯子到全焱城的珠宝行去打听一下,这镯子出自哪家珠宝行,值多少钱。”
孙强还没来得及回话,高玉沙就脸色一震,立刻又给高立山连磕了几个头。“爸!我错了!您饶了我吧!我是一时糊涂!我该死!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苏宝华也吓呆了,她也连忙抓住高立山的手臂摇晃着,祈求着。“老爷!我也错了!我是一时糊涂,我不是有意的。我最爱的还是你!我的心里也只有你!”
高立山死死地盯着她,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眼神透着陌生和绝望。突然,他眼睛一瞪,一把推开了苏宝华,又把苏宝华推倒在地。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你给我滚开!别脏了我的手!”他咬牙切齿地把那只镯子往地上一摔,“叮”地一声,清脆而尖锐,顿时摔得粉碎。
“玉沙!”田成芸陡然大叫一声,跑了过去,颤抖着声音问他,“你告诉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
高玉沙恐慌地看了她一眼,差点哭了出来。但,转瞬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把脸一板,狠狠地瞪了苏宝华一眼,指着苏宝华说:“是……是她勾引我的!是她!都是她勾引我的!我……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爸!”他对着高立山大喊,“妈!”他又对着田成芸大喊,“我真的是无辜的!全是这个娘们儿使了**记,我是无辜的!”
苏宝华惊恐地看着高玉沙,然后就大怒起来,“不!老爷!你别听他瞎说!当初是他勾引我的!他说我那么年轻,又那么漂亮,应该跟着一个年富力强的,说我跟着你太委屈了。他百般接近我,讨好我,给我买衣服,买首饰,还给我钱花。他一直都是这样挑唆我,撩拨我,我就是太年轻,太软弱,我是上了他的当,受了他的骗了!其实他哪有你一点好,我几番要跟他断了,可他不肯,他对我一直纠缠不休!我是没办法呀!”
“啪”地一声,田成芸上来狠狠地往她脸上挥了一巴掌。“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都死到临头了!你还嘴硬!玉沙去勾引你?你多大?他多大?你年轻?你比他大了七八岁!他还能骗得住你?你这个贱人!你连玉沙的主意你都打!你简直不是人!老爷!”她也跪在了高立山的面前,慌张地说:“这肯定都是这个贱人的错!玉沙那么年轻!他能知道什么?他还不是被这个贱人给骗了!你千万别听这个贱人瞎说!”
“爸!是真的!我是被她给骗了!”高玉沙也开始声泪俱下,“是我太年轻!太糊涂了!您千万要相信我!”
高立山却面色不改,脸色铁青,死死地瞪着高玉沙,又死死地瞪着苏宝华。
苏宝华又重新跪好,继续哭着哀求他,“老爷!你平时最疼我了!你不是说我最单纯最天真吗?我怎么可能骗得了玉沙!我哪有那个本事!我也没有那个心呀!你别听他瞎说!我才是被他骗了!”
高翠辉突然从楼上下来了。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匆匆地走了过来,“爸爸!妈妈!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翠辉!”苏宝华像找到救星似的,连忙去牵高翠辉的手,“你过来,你跟你爸爸说说,你求求你爸爸,让爸爸相信妈妈,原谅妈妈。”
高翠辉茫然无措又惶然地看着她,又看看高立山,高立山的脸色阴沉而冷峻。她怯怯地喊了一声,“爸。”
“翠辉!”田成芸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吧,你妈勾引了你哥,你妈是个丧尽人伦的畜生!你不能替你妈说话!”
高翠辉愣住了,本来红润雪白的脸,立刻变得没有一丝血色。她无法置信地看着苏宝华。
“翠辉!”苏宝华也站了起来,紧紧地握着高翠辉的手,泪眼婆娑地说:“你别相信这个老太婆!妈妈是无辜的!都是玉沙他勾引的我!你要相信妈妈!你替妈妈跟爸爸求求情!嗯?”她恳求地看着高翠辉。
高翠辉更加震惊了,她瞪大了眼睛,只是惶惑地看着苏宝华,还是说不出话。
苏宝华等不及,甩开了她的手,连忙又转身跪了下去,“老爷!看在翠辉的份上,求你网开一面吧。我好歹给你生了个翠辉,虽然她不是个男孩子,可她不比男孩子差,她上进又懂事,前途不可限量。我求你了!你就看在翠辉的份上,放过我这一次吧,我下半辈子做牛做马地伺候你。我会老老实实地听你的话。老爷!”
她又哀哀切切地哭了。
高立山的眼睛里也闪动着泪光,但他仍然狠狠地瞪着苏宝华,他心痛地咬着牙,“你眼里居然还有翠辉?你居然还惦记着翠辉的前途?那么你这样做,又将置翠辉于何地?你让她有你这样的妈,你对得起她吗!”
“妈!”高翠辉突然也跪了下来,紧紧地抓住了苏宝华的胳膊,惶恐地看着苏宝华,“这都是真的吗?”
她到现在才缓过神来。
苏宝华连连摇头,“妈是被骗了!妈不是故意的!翠辉!你要相信妈妈!”
“你别相信你妈!”高玉沙插话说:“是你妈勾引的我!你妈不知羞耻!是个招蜂引蝶的下贱胚子!我才是被骗了!你千万别相信你妈!”
高翠辉的脸色更惨白了,她整张脸都僵住了。
“都给我闭嘴!”高立山怒吼了一声,突然站了起来,却站得摇摇欲坠,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站稳之后,他就指着高玉沙和苏宝华大骂起来,“你们这两个下贱胚子!你们以为我老了就老糊涂了是不是?哼!”他冷笑了一声,幽幽地说:“儿子?老婆?女儿?父亲?你们居然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居然还记得自己是谁?你们两个苟且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谁!你们丢人现眼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谁!”
他突然又怒目汹汹,“你们两个真是狗胆包天!居然做出这种悖逆人伦的事来!我高立山是老了!可脑子还很清楚!你们还想骗我!还当我是傻子!你们痴心妄想!孙强!”他叫。
“老爷!”孙强答应了一声,上前一步。
“你把他们两个给我绑起来!关到仓房里去!”他命令说。
“是!”孙强立刻去找来两条麻绳,分别将苏宝华和高玉沙反剪着手绑了起来。
苏宝华和高玉沙惊慌失措,又开始苦苦哀求,“老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看在翠辉的面子上放了我吧,翠辉还小,她不能没有妈呀!”
“爸!爸!求你绕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爸!”
“老爷!”田成芸也过来求他,“玉沙是你的儿子!是我们高家唯一的血脉!你真的忍心这样对他吗?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伤害自己的儿子吗?”
“是啊,爸爸!”高翠明也急切地说:“大哥是一时鬼迷心窍,他不是故意的。爸爸!”
“都给我闭嘴!”高立山又是一声呵斥,“谁再求情!谁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然后,他就惨白着脸色,步态龙钟地上了楼。很快,楼上就传来他的怆恻而巨大吼叫,“啊……”那叫声痛彻心扉,撕心裂肺。和着昏冥的夜色,凄厉又恐怖,瞬间将整幢房子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房子里的窗户里亮着明黄的灯光,整栋房子在夜色里像一座巨大的炼丹炉,炉子里烧着烈焰的火,炉子里有金子,也有木屑,有的锻炼出了金身,有的化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