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时间:架空历史】
“以老夫拙见,安公子……或有凶兆啊!”
“有凶兆?请先生明示。”
“请看这卦象所示。这乾卦为先,后变为坎,预示大凶之兆。容老夫直言,安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暗潮汹涌甚是不稳。甚者,此卦与这皇家气运相冲,安家……或许会有倾覆之势!”
“这怎么可能?当今,盛世人间,繁华尽逐,既无外邦之乱,也无政权纠纷。家父上下一心为公为皇上,尽心尽力无人不知!就算是有小人暗算,不可能如此轻易覆灭!先生可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苍天为证,老夫无一戏言!安公子,尽早准备吧!这浊浊恶泉因您为泉眼!请您谨言慎行,自行安排吧!”
“……我,知晓了……”
安家,官臣之家。自安公子的先祖父起便身居高位,一路辅佐先皇平定江山立下大功。而今,安少之父也位任尚书,帮助当朝皇帝处理过众多事务。
安公子是家中嫡长子,按理说也是未来安家的当家之主。可惜的是安公子生来便不喜读书学习,更没有为官之心,整日做的便是四处玩乐,歪门邪道学了不少。安父每每提到这个长子便唉声叹气,心寒不已。
不过半年之前的某次出游回来,他突然就老实了。闭门不出不说,居然还捧起了书。他本就聪明只是不用功,现在又有心开始学习,天赋一下就展示出来。安父也逐渐开始带着他熟悉政事,甚至在某一次宴席上将他也带上。他开始频繁出现在各个场合,恭谨乖顺地称呼各位前辈。
没人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所有人都只是因为他回心转意,开始有心考虑未来。
日子过得充实而繁忙,好像那个凶兆只是那老先生的信口雌黄。安盛宇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稍稍安心一些。
可一纸诉告传入府中,莫须有地控告安家贪污黄金百两。安父在回家途中便被带走,在家的安盛宇面对包围不卑不亢却也无力反抗。接着是皇室内兄弟相残,父子相杀,朝政更迭。新皇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还在挣扎的安家彻底压死,将安家全家发配之边疆。而在半路,突然出现的乱贼便冲向众人,举刀相向是要将安家彻底消灭。
在那一场倾盆大雨中,一个家族就这么消失在了泥泞之中……
春雨绵绵,万物复苏。迷迷蒙蒙的雾色在城里盖了好些天,现在终于消散。
窗外的新枝带着露水不偏不倚地折进窗里,绿意渐发。素净的白袖之下伸出一只手,探向屋檐之外的天色。
“这雨可算停了。”
“是啊……”少年有些怅然地回应坐着的人,“可算停了。”
青瓦牵引着遗存的湿润滴滴答答掉下,润湿了少年的手心。天气仍寒,这雨水仍凉得可以透心。
他抽回手默然地垂着,终究又低下头去。
“盛宇。”
熟悉的人起身走向他为他披上件衣裳,拍了拍他的肩与他并肩立着。少年微愣,终于笑了笑。
“你可算有些气色了。前些时候连床都下不了,更不要提站在这看雨了。”“这皆是白公子的功劳。若没有您出手相救我这烂命早……”
白仁恩的手迅速而温柔地捂住他的嘴。少年只好住了那些晦气话,低头轻笑。
“盛宇,你在我这已经住了……三个月了吧?”
少年的笑瞬间停住。他无神的双目盯着白仁恩看了片刻,接着垂了目拱手而礼。
“三月了……我也是该自寻去处了……”
“不不不不不……你急甚?哎……”白仁恩往他脑袋上敲了敲,摊手,“我没有想要赶你,只是……家父本也被列为罪臣之列,现在得到一星喘息也全凭送还出去的兵权和职位。若有有心之人发现你这安家子嗣仍然活着,上报圣上,我保不住你……”
“所以我会拖累你们?白公子为何不早说……哎呀!”
“又急了,罚你一下。我也正是考虑到了这样的事实,由此想要将你送到其他安全的地方。我想……将你托付给一位友人。”
“谁?”
“时机到了,你便会见到。”
见到?安盛宇有些苦涩地摸上眼眶,抿唇摇头。
“罢了,我且听白兄安排吧……”
今日,白仁恩没有来。后院里连个仆佣的脚步都没有,空荡的让人恐慌。他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还是决定出去探探。
他寻到那手杖,一路小心地摸到□□,在屏风后蹲住。他伏在屏上,侧耳倾听却也没能发现什么。
他的胆子稍稍大了些。他稍稍探出头,努力分辨视线中的模糊印象。
他似乎看见一个孤单的人影,一个沉默而坐的人。他看见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捻着什么,接着端起茶缓缓送到嘴边。他似乎看见了一个极别致的侧脸,一个有半分熟悉的影子。
那张脸突然就转了过来。。
“谁在哪?”
三个月前可怕的经历让他下意识的恐惧。他像受惊的小兔一样跳起来就要跑,转头却直直撞上门。
“别着急。”
那只捻着串的手挽上了他的肩将他勾了起来。他头晕目眩,只能被那人架着出了后门。
“你……”他有些恐慌,他既怕被认出,又被对方的态度吓到。他诚惶诚恐急着想要脱身,却也没力气反抗。
“嘘。”
他们就这么躲在廊上。安盛宇听见前面逼来的脚步,听见人群间的对话。
“……圣上……”
安盛宇瞪大眼睛呜呜要叫,嘴却被捂住。他被摁在怀里,只能倚在那人怀里。他感觉耳根被吹了一口热气,脖颈后起了一排鸡皮疙瘩。
“可别冒失,当今圣上排了亲信来探白家的底细,现在就在外面。若你现在出去,后果如何?”
这句话……他认得我!
“唔唔唔……”“别怕,我从未想伤害你。”
一股灼热感从额上滴下,他感觉眼前一片猩红。他只觉得旋晕,只觉得一切都变得模糊。他还想挣扎一下,但只是徒劳。
“安盛宇,睡吧。”
……
“盛宇,这位就是我同你说的那位友人。这次幸好有他,否则可要遭灾了。”
安盛宇那一撞把旧伤撞开了,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在榻上哼哼。他总觉得手腕上凉丝,定睛一看才发现好像是只玉手正捉着自己。
“安公子不必紧张,我并无恶意。”他的声音也像他的温度一般凉而有力,听得安盛宇耳里瘙痒。
“安家的事情我略知一二,也十分同情,只可惜我只是一介书生,无权无势帮助。”
“安公子,若你不弃,可愿移居至我府上?这样对仁恩兄也好,对你也好。”
安盛宇没话可说,他现在只是个被判了死罪的逃囚,一个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小瞎子。他有什么选择?
他无奈垂目,低低应了一声。
“你同意了?”“嗯……且听安排。”
“如此甚好。”
车轮滚滚在石板上前进。他独坐车中,眼前的迷雾中只有摇曳的布帐。他紧张而惶恐地攥紧双手,在孤独无依里胡思乱想。
滚动声逐渐停下,他的神经也被绷紧。他摸索着拿起那手杖,为自己增加安全感。
外面的世界安定的过分,他似乎听见如蝇虫般窃窃的交语,却怎么也听不清楚。他越发不安,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眼前的帐目突然被掀开,突然的光芒惊得他一缩。
“别怕,是我。”
一只手伸向他。他努力抚平不安,试着把手搭上。凉,是他。
“好了好了,到了。”
他被搀住,颤颤巍巍地想要下车。那另一只手却直接揽过他双腿,将他横抱而起。猝不及防地失重让他呼出声,能做的仅仅是抱紧那肩。
“我送你进去。”
他哆嗦着点头,不由自主地往怀里缩了缩。他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模糊模样,他突然没由来地觉得熟悉。
他就这么一路被穿过厅堂,穿过走廊进了屋子。他被那人如易碎的瓷器般好生安置在软塌上,接着又拿到自己的手杖。
“如何?”
他只能木纳地点点头。
“那就好。我还有一些事宜要安排,你……”
眼前的影子马上就要离开,安盛宇赶紧去拽那衣袖。
“可……可否,等一会?”
似乎看穿了他的难处,那人浅笑了声坐下,拉起了他的手。安盛宇只觉得他全身上下的绸子都凉飕飕的,滑得很抓不住。他只得更加使劲地拽住,害怕这依靠会脱手消失。
“安公子放心,我哪都不去了。”
他的脸被抚住,难得的温柔。他被稍稍扳过脸来,他觉得自己被奇怪的目光注视着。
“莫公子……”“喊我莫卿可否?”
他咬了咬舌头,只觉得心中异样。但他别无选择,他只能靠进那怀里,小声喊了句。
“如此极好。”
这一住便是一年。这一年是安盛宇极安心的一年。莫卿无时无刻不紧随其左右,饮食起居无微不至。即使少时不再也会提前通知,让几个下人紧随跟着保护他周全。他可以在院子内四处自由行动,一段时间甚至不再需要盲杖也畅通无阻。
“莫卿,何在?”“这。”
不用他循着声过去,那只秀气的手便自己会拉上来。他便可以扑进怀里去,不必再管那些乱七八糟。
他甚至有时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逃犯。
“莫卿……你其实不必这样的。”
安盛宇坐在他膝上。他知道他在处理事宜,他在这分明是碍事。他实在过意不去,便摸索着要去帮他研墨。他一路试探过去,结果沾了一手墨汁抹得到处漆黑。
“呵。”“你笑话我。”
“哪里。”莫卿抓起他的手帮着他拿好磨条。他的指尖凉而温柔,握着他的手一下一下绕着圈。
他终于觉得这很变扭。他赶紧说自己不磨了,挣扎着就要从他身上逃走。
“为何要走?”那凉意又拽住他的手腕。
“莫卿……这不合适。”他扭捏着,“自古皆是夫妻之间……”
“那你我就是夫妻,回来。”
他被一扯只得又跌回那怀里。他拿手去挡,结果一把把墨抹了上去。他胡乱去擦,结果越擦越脏。
“我……我……”“行了,满意了?”
他欲哭无泪,只能摊着手。
“哼,你这混厮。”
他被两只手摁住重新坐下,又坐回怀里。
“罚你坐着,不许逃。”
他的手被握着,抓起了笔。他看见纸上出现了几个字,可惜他看不清。
“你写的甚?”
耳根一痒,又是一口气。
“私定终身。”
“安公子!”“不……我不是……”
“安公子就是您!苍天有眼,您还活着!安公子,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那个卜卦的。”
“是啊!苍天啊,您怎么在这里?您……您不该在这里啊!”
“我为什么不该在这里?你在说什么?”
“真是苍天有眼让我能再遇上您啊。老朽自从被人指使让您步入政途之后就一直恐慌啊!是老朽糊涂才害了那么多人,是我的罪过!”
“什么……”
“安公子,快些离开这里!老朽既然遇到了您一定是上天赐予我补救的机会!老朽把一切都告诉你……”
……
“莫公子。”“怎么?”
烛灯摇摇,安盛宇坐在床上,歪头看他更完衣走过来。他的表情有些冷,冷得让人害怕。
“盛宇,怎么了?你怎么……”“你不是什么普通书生。你会剑,会骑射。你平时也不是在习字,是在处理政务吧?”
莫卿的影子停在了面前。安盛宇看不见他的脸色,但他想象得出他的难看。
“盛宇……我不是有意要骗你……”“你穿的那些丝绸都是江南上好的绸缎,是皇宫里的用材。这里也不是你的府邸,是皇宫吧?”
莫卿的头低了低,攥紧拳头。
“谁告诉你的……”“楚郡王,我一直觉得你眼熟,原来我们在之前的酒席上有过一面之缘。对吧?你改名换姓,如此轻松地骗过我了。”
良久的沉默让人心寒又心焦。安盛宇的头垂下去,苦笑起来。
“我没想管过,但我一直都知道……可你,摄政王,你为什么要杀我全家!”
他猛地起身抓住莫卿的领口,像是头愤怒的小兽般立起了毛发。
“为什么要杀我父亲!为什么要杀我母亲!我那个小妹只有五岁!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们又什么错!”
他讽刺地扯扯嘴角:“因为你用那一通胡纠探出我有野心有城府,因为安家可能会挡你和那个狗皇帝的路,对吧?!”
“那你为什么不也杀了我!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人!为什么要把我囚禁在这片天地里!为什么要爱我!”
他眨眨眼睛,他知道自己哭了。他看不清莫卿的样子,但他感受到了那极力克制的颤抖。
“我……盛宇……”莫卿的声音在颤,“我没有想要杀了安家……我只是没能……”
“楚郡王,耍我一个小瞎子,很好玩吗?”
“安盛宇我……”
“我真恨我居然会爱上你这种人。”
烛火被冷风吹散,最后的光源也消失在迷雾里。安盛宇不知道那个晚上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也不知道莫卿坐在那里都想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昏睡之前最后听见的,是他离开时带上的门。
……
他找到一张字条,早上,莫晨留下的。字迹潦草,写得匆忙,但力透纸背。他即使再不愿意,也终究是努力趴在纸上去辨认。
“信我。”
他没能再见到莫晨一面。
当士兵拿着长枪冲进院子的时候,他脑子里只是一片浆糊。他好像听见什么声音在喊反贼,又好像没有。
他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看见白晃晃的刀光被收起,就像许久前那个濒死的雨夜。他知道自己又被这位武将之子救了。
他哆嗦着坐起,无助地抱住自己。
“你……醒了。”白仁恩的声音没有什么气力,似乎受了不小的伤。安盛宇听出他强掩的痛苦和无可奈何。他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好。
“仁恩……”“你为什么会不信他呢?”
安盛宇的身子一僵,心里凉了一半。在莫晨几夜未归之后,这种不安就愈演愈烈。他后悔自己有些过分,后悔自己那么冒失。他只求莫晨回来,他想听他没说出口的话。
“莫卿他……”“你觉得他为何会答应登上这个位子?为何会同意当今圣上不仁不义强取皇位?”
“你觉得他会因何人妥协?”
“你觉得他将你收留一事,天衣无缝无人能知?”
“你觉得……我为何要救你?”
“你觉得他为何要骗你?”
“他为你这些……抵不过旁人两语”?”
白仁恩咳嗽着笑起来,笑得绝望而苦楚。安盛宇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他捂住脸伏在地上。
凉,他触到了那抹淡淡的凉意,就在指尖。他不可置信地顺着摸过去,捧起那只手。
“莫卿……莫卿……你在这……对不对?”
他捧着那只手,想让他再去摸一摸自己的脸,可平日温柔的触感却变得僵硬。他的手抚上又滑落,像断翅的鸟儿般栽倒在地上。
“不……这不对……白仁恩,他怎么了?他……他……”
“他已毙了,为你。”
“你胡说!”
“我救不了他,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
白仁恩沉闷地咳嗽着,似乎已经没了力气。他从腰间把刀抽出,丢给他。
“你说的每一句话……对他,都痛于死刑……他疯了……也就为你的家人报了仇……”
“盛宇……快走吧。追兵将至,我……也只能到这了。”
“白仁恩!”
没有回应。他在地上握着那手跪了半响,终于有了力气去拾起那把刀。
他没有走,也不愿走。爱他的人都在这里,他不能走。
“莫卿……或许那老贼也没有说错……这一切,因我而起。”
他握紧那只手,举刀向颈。
“我这就下去找你。”
【世界线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