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宋思文没想过要报警,更没想过给楚衣打电话。
啤酒白酒混在一块喝,宋思文早就醉得不清了,他只依稀记得他的微信首页顶置了个什么人。
是十七岁那年去山城时遇到的,那人带着迷路的他找到了跟朋友约定好的酒店,给他指了当地几个值得一去的音乐酒吧,又请他吃了饭。
还跟他说,有困难找警察,不要蹲在马路边画圈圈。
时光荏苒,曾经顶置过的人早就失去了联系,造化弄人,他当下聊天列表的第一位居然真的是个警察。
楚衣抿唇,一手挡在手机末端的话筒前,轻轻喊了一句,“宋思文。”
“嗯。”
“不能喝酒就别喝。”
“……”
“知道了,”宋思文一阵委屈,忍不住提醒,“我被欺负了,你们警察也不管吗?”
“管,”楚衣语气有些冷,“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
宋思文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现在的住址报了出来,末了终于有了点艺人的自觉,“要不你还是别来了吧,我现在挺邋遢的。”
“嗯?”楚衣神情缓和了些,记下宋思文的地址后有些诧异道,“那就不出警了。”
“还是出吧,”宋思文有些累,闭着眼睛用鼻子发出一串模糊的气音,“凭什么那些网络警察就可以随便出警。”
“宋思文,”楚衣又说,“冰箱里保鲜柜的第二层有罐蜂蜜,你给自己冲点蜂蜜水喝了再睡。”
宋思文脑子晕乎乎的,本能起身按照警察同志的吩咐做好,“嗯。”
楚衣听着对面叮叮当当的声音,有些不放心地叹气,“明天见。”
翌日,宋思文是从客厅的地板上爬起来的。
衣服没脱被子没盖,宋思文猛猛打了两个喷嚏,随后摁了摁发疼的太阳穴,盘腿坐在原地愣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跑进浴室冲热水澡。
手机被拿进卧室充电,宋思文热气腾腾地从浴室出来后就没再管它,慢吞吞地钻进厨房煮方便面。
遇城暖气给得足,宋思文穿了件白色连帽卫衣,底下随便套了条黑色短裤当居家服,面煮好后直接就端着小电锅在茶几边坐着,边吃边看综艺。
不为下饭,只为学习。
他之前跟影帝墨池一起参加的综艺“去生活”才拍了第一期,之后墨池就没有档期了,他刚得到消息,说两天后墨池会来参加第二期的录制。
一同参加的还有两个当红花旦,以及奥斯,跟这群人一比,宋思文简直就是用来衬托诸位光鲜亮丽的存在,尤其节目组还给了宋思文一个犹豫寡断的人设。
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变得更加灰头土脸。
宋思文完全无所谓自己的风评,只反复跟斌哥确认,“通告费不会扣我的吧?”
斌哥啧了一声,“思文,把你哥想成什么人了?”
宋思文撇撇嘴。
那时出了刘总那事,综艺又将近两个月没消息,宋思文以为他这次八成也要黄,没想到会是否极泰来。
他没怎么拍过真人秀,抛开人设不谈,拍第一期的时候他确实有些拘谨,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为求稳妥,他这才找了个风格相似的综艺学习借鉴。
节目里的嘉宾大都五谷不分,宋思文咬下第一口面的时候他们在试图用两块石头摩擦生火,咽下去时他们在跟节目组撒娇换打火机。
短短半分钟,宋思文已经没了看下去的**。
他把面往前一推,握着遥控器面无表情地把综艺换成了蜡笔小新。
大门轻轻响了一声又关上,宋思文心脏猛地一跳,常年被斌哥随意闯入住所的不安感铺天盖地地袭来,反应过来时,后背已经麻了一片,薄薄地起了一层疙瘩。
宋思文嘴角还带着被小新逗笑的一点弧度,眉眼已经冷了下来,眼神警惕地扫向来人。
楚衣吓了一跳,放钥匙的动作随之一滞。
这里是至源小区,他的新家,斌哥怎么可能知道这里并且毫无阻拦地闯进来?思及此,宋思文强行放松下来,右手手肘向后搭在沙发边上,慢悠悠地歪头,嘴角没来得及收起的弧度礼貌性地扩大,看清楚衣后甚至还挑了个眉,“警察叔叔。”
恣意潇洒得像个纨绔子弟。
“你好啊,”楚衣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一边换鞋一边笑问,“昨晚睡得好么?”
眼眸清澈如水洗,丝毫没有几夜没睡的疲惫。
宋思文:“什么?”
“昨晚接到报案,说是这个世界太糟糕,自己被欺负了,”楚衣换完鞋没离开,直接斜靠在柜子旁,笑吟吟地看着宋思文,“让我救救他呢。”
宋思文心说世界十有**会嫌弃这种中二小傻逼吧,面上不动声色,缓缓坐直身子,克制着发抖的**,“嗯。”
“我是来了解情况的。”楚衣依旧笑着。
“嗯?”
宋思文瞪着楚衣衬衫上的褶皱,“找谁了解?”
楚衣停顿两秒,往里走,“我胡说的,还有,自行车找到了。”
“哦,”宋思文应了一声,忍不住问,“你不是加我微信了么?”
“加了,怎么?”
“那还用追到家里告知么?”
“这是你家?”楚衣反问,在宋思文身前站定,眼底的卧蚕微微鼓起,“好巧,这也是我家。”
宋思文难得在人前失态,震惊地睁大本就圆润的眼睛,“你家?你也……住这?”
“是,”楚衣弯着眉眼,走过去拍拍宋思文的肩膀,“相处愉快,新室友。”
许久没跟旁人那么亲密,宋思文下意识躲开,随后意识到不妥,又僵硬地点点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继续低头嘬面。
屋子重新回归安静,宋思文专心填饱肚子,楚衣歪在沙发上看动画,一边伸手从口袋里掏手机。
“楚警官,”宋思文咽下嘴里的面,微微歪过头,低声说,“刚才忘了问……”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楚衣的动作一顿。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三年前了,那时他刚入警局实习,五月中旬返校办手续,正值毕业季,学校礼堂在进行毕业典礼的彩排,同行的朋友进去凑热闹,他不得已进门找人。
因为不是正式演出,礼堂里被大灯照射得明亮通透,学校的志愿者在进行装饰工作,舞台的面积很大,中间放着一架白色的钢琴。
同行的朋友收起一直在聊天的手机,介绍道:“听说这架钢琴不是我们学校的,是演奏者自己运过来的。”
楚衣眉头一挑,“钞能力?”
“哪能啊,我们学校不是每年都有高考生来参观么,今年来的学生里有一个是保送的,校长说干脆让他提前感受一下大学的乐趣无穷算了,就让他参加了这次的毕业典礼。”
“不过听说也是他父母有关系,锻炼孩子的能力嘛。”
“不还是钞能力,”楚衣用下巴指了指舞台一边,浑身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劲儿,“那个?”
同伴手搭凉棚遥遥向那边望了一眼,点头确认,“好像是。”
“小朋友挺有个性啊,”楚衣打量了一眼中间的钢琴,没瞧出什么名堂,又开始研究人,“瞧不上咱们学校的钢琴?”
一米高的舞台上尽是忙忙碌碌穿着红色马甲的志愿者,最右侧的音响旁边坐着个穿着白T长裤的男孩子,戴着黑色的渔夫帽,低着头,长腿自然垂下来,两条小腿来回荡着,裤腿在脚踝处一起一伏。
大约是太瘦了,又白,强烈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显得整个人单薄得近乎透明,看上去像个酷酷不爱理人的冷漠男高。
手里却捏着一条巧克力,粉色的包装纸撕开一半,他往下揪了揪帽檐,停了两秒,迅速把露出来一截的巧克力塞进嘴里。
“噗。”楚衣没忍住,笑了一下。
还以为是校霸之类的角色,原来也还是和同龄人一样,幼稚,又爱装酷,脸皮薄,吃个草莓巧克力都要偷偷摸摸。
“小弟弟,”红马甲女生朝装酷男高招了招手,“来试试钢琴,看看可以了吗。”
装酷男高宋思文熟练地折起包装纸保护好巧克力,塞进旁边的小包里之后才漫不经心地往舞台中间走过去。
像模像样地坐下,右手轻轻抚过琴键。
楚衣歪过头。
他自己不是很懂钢琴,只觉得男生抬手再落下的动作温柔随意,腰板没有挺得特别板正,纤长的十指在钢琴上飞快地跳动,不慌不忙,有一种熟练到极致的成竹在胸。
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像是一个人待在繁华大道时会用到的背景音乐,又孤单,又不屑。
楚衣想,那么酷的小孩,弹钢琴时会像动漫里一样闭眼吗?
一曲毕,宋思文抬头跟红马甲轻轻说了句什么,女生点头后,他站起身打算离开。
突然,女生拦住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朝着宋思文,大大方方地笑了。
宋思文一愣,犹豫着扫上她的二维码,拎着包离开前稀里糊涂地鞠了一躬。
女生的笑声很开朗,宋思文直接从舞台上跳了下来,白色的短袖里灌满了风,两秒后缓缓排空,重新妥帖地包裹住皮肤。
稳稳落地后,宋思文拎着背包习惯性地向后一甩——
一道粉色的影子飞快从大厅里划过。
楚衣眼疾手快,在巧克力离地面还有十厘米时把它接在了手里。
宋思文被突然窜出来的人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给。”楚衣朝他伸手。
刚才离得远没看清,现在近距离观察,楚衣才发现小朋友不但钢琴弹得好,长得比弹得还好,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圆润,眼尾处的睫毛微微下垂,看上去很乖,此刻却不好惹地瞪着楚衣。
“怎么?我惹你了?”楚衣依旧笑眯眯的。
甚至弯了腰。
“你刚才在偷窥我?”宋思文皱眉,个子不高,语气却冲得厉害。
楚衣一愣,不敢苟同,“你在台上演出,我在台下观看,你们那管这叫偷窥?”
宋思文眯了眯眼,“你是刑侦专业的吧,那么喜欢打量别人。”
楚衣嗤笑,收回巧克力,看上去比装酷男高还像校霸,“打量你了,不好意思。”
宋思文盯着被收回去的巧克力,内心挣扎很久,才咬牙开口,“是我的错。”
“嗯?”楚衣不太确定,“在跟我道歉?”
“是,”宋思文说,甚至拿掉了帽子,露出两只泛红的耳朵,“不好意思,我刚才说话太冲了。”
“没关系,”楚衣瞬间释然,欠不楞登地伸手揉了一下宋思文的头发,“小朋友嘛。”
宋思文屈辱地咬着下唇,伸手,“巧克力还我。”
“哦,”楚衣卧蚕鼓起来,笑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你的草莓巧克力,还你。”
宋思文咬着后槽牙,“谢谢。”
转身,飞快地离开大堂。
楚衣挑眉一笑。
大学生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欠,年纪不大,但见到中学生尤其爱以大人自居,明明自己也没有年长几岁,但还能有什么是比调戏十七以上,十八未满的未成年更快乐的事呢?
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从宽大的玻璃窗里照进室内,地板干净得几乎有些反光,刺得楚衣微微眯起眼睛。
“见过么?”
“见过,”宋思文咽下嘴里的面,肯定道,“你是程语溪的舅舅吧?”
心脏轻轻一颤,逐渐沉了下去,楚衣舔舔嘴唇,右手缓缓握紧兜里的手机。
“是,”他轻笑,语气如常,“没有一开始就自我介绍,真是不好意思。”
“宋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