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宋思文就去了公司。
斌哥一反常态的好说话,宽慰了宋思文几句后又说他如果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本公司聘请的作曲老师提,没必要去求别人
最后,斌哥说:“不过你的曲子写都写了,不打算发行吗?”
宋思文连思考都没有,“不打算。”
“可是你那么好的才华……”斌哥一笑,“让老师指导指导你,你也好进步啊,说不定以后还真能转型呢?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
“斌哥,”宋思文打断他的话,从口袋里掏出银色U盘,丢在桌子上发出闹心的一声响,“老师呢?”
许久之后宋思文才得以离开公司,他的手里一直握着那枚U盘,神情略显迟疑。
原来不是让自己搭桥联系冷静的吗?
心中的疑惑蔓延开,宋思文强迫自己别多想,回到宿舍就迅速收拾行李搬家。
但变故总是发生在一瞬间,宋思文刚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原本已经被公司压下来的热搜突然再次被拿出来讨论,这次抹去了冷静的名字,事情愈演愈烈,再加上之前自行车被偷的事果然被有心人拿出来狠狠抹黑一番,现在网上对宋思文早就骂声一片了。
宋思文得到消息时已经半夜三点多。
他睡眠很浅,也可能是根本睡不着,挂了斌哥的电话后犹豫着看了眼时间,决定还是天亮以后再给冷静打电话道歉。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发微博解释事实。
其实宋思文出道那么久以来,正经微博从没发过,稍微在主页滑动两下,不是营业就是声明。他熟练地复制好斌哥发给他的文字,检查一遍,点击发送。
评论区几乎是立刻就有了留言,最开始的几个还带着他的铁粉标识,都在询问他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就是一大波黑粉和路人,宋思文的评论区瞬间沦陷,P图谩骂,诅咒恐吓,腥风血雨,不堪入目。
丑、作、脾气大、表情管理差、霸道、蛮横,几乎所有形容过其他艺人的词,都在宋思文这里出现了个遍。
更有甚者,直接在评论里编辑道:
【这种人品还有脸出来做公众人物?怎么不早点去死?】
【宋思文算是把人渣本性暴露了个干净,活该红不了。】
【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宋思文是背着自己的金主跟别人睡了才被封杀的吧?】
宋思文垂眸,心脏像是被尖利的小刺密密麻麻地扎了个遍,然后再随意丢进泥土里。他面无表情地往下滑,一条评论一条评论地看,大概翻了快十分钟,他动了动喉结,微微咬紧牙根,退出了评论区。
界面刷新,新的评论映入眼帘。
和之前的披皮黑粉不一样,新评论的编辑者无论是从头像网名或是文字内容来看,都更像是个真正的路人。
【私生活淫|乱,抢夺师弟资源,委身知名作曲人,把别人精挑细选的礼物挂上二手网站,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不会对自己感到羞愧和失望吗?你对得起自己那么多年的努力吗?】
没有千篇一律的谩骂,看起来更像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宋思文皱眉,他稍稍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略微迟缓地点进他的主页。
他主页的内容很简单,日期最前的是今天的评论。后面的是一条转发的动态,文案编辑我们终能得见天光,动态是宋思文当初被刘总赶出剧组之前拍的剧照。最后一条是三年前,坐标山城,博主发了个合照,被贴纸挡住五官的应该是博主自己,另一位是个穿着宽大卫衣,脖子上系着红色小方巾,表情拽上天的RAPPER。
那个拽上天的RAPPER就是宋思文。
宋思文突然有一种难言的窒息感,嗓子被堵住,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他握紧手机,视线放空。
他从小就喜欢RAP,一开始是乱唱,自己瞎琢磨,后来结识了一些同好,又因为机缘巧合,十五岁就开始混地下。
偏偏他成绩好,私下里很大一部分精力都分给了音乐。一直到高二,分科后课业难度陡然加大,他的成绩断崖式的下滑,学校和家里这才发现他混地下的事。
那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和家里吵架,吵得很凶,父亲说出的话很重,母亲哭得很伤心。那时的宋思文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心里不解又难受,一时接受不了,背包一背就离家出走了。
背的还是书包,里面装了本必刷题。
去了山城,参加了一次还算盛大的音乐节。
从此,更坚定了他做RAPPER的决心。
那张照片就是那时候拍下来的。
手机五分钟后自动息屏。
窗帘被拉得死死的,屋里没有开灯,宋思文抱着膝盖,整个人被包裹在一片黑暗里。有些长度的刘海垂在额前,直到眼皮有些酸涩了,宋思文才缓缓眨动一下。
眼角一凉。
睁眼到天亮。
楼下传来一阵车铃声,伴着各家早饭的香味一起飘进宋思文的房间里,他猛地一抖,回过神来。
手机在嗡嗡地响,宋思文迟疑地望向屏幕,看清冷静阿姨几个字后才颤颤巍巍地接了电话。
“冷阿姨……”
“思文,我刚看见网上的消息,”也许是因为和小辈说话,冷静丢掉了在外一向的高冷强势,整个人柔情似水,“我已经找人处理了,你别怕。”
“嗯。”宋思文惊觉自己的声音居然带了丝哭腔,连忙逃避似的用手腕狠狠擦过眼眶,把脸埋在膝盖里。
冷静心细如发,瞬间就听出了宋思文声音里的异样,“怎么了?是看到微博留言难受了还是尚嘉那边欺负你了?”
“没,”宋思文迅速调整好情绪,哪怕冷静根本就看不见,他还是微微一笑,两颗不常露出来的小虎牙乖巧地挂在唇边,“我挺好的,就是觉得给您添麻烦了,心里过意不去……”
“这算什么麻烦,年底了,圈里乱得很,你别放心上,”冷静说着顿了一下,温声问,“要不,你来我这住段时间?过完年再回去?我和你叔叔都挺想你的。”
“不用了,我……”宋思文深吸一口气,“一个人挺好的。”
对面沉默了几秒,冷静叹气道:“思文,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不要把阿姨当外人。”
宋思文深吸一口气,“好。”
他许久未能得到良好的休息,冷静的一通电话直接抽光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电话挂断后,宋思文靠在床头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有些擦黑,宋思文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找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床底下的手机,打开外卖软件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选了超市外送。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自斟自酌过了,好像自从签了公司,他随时都有出门应酬的可能,斌哥不让他私下喝酒,他就没再喝过了。
在超市主页犹豫半天,宋思文给自己点了两件啤酒,又带了一瓶白的,本想买点水果蔬菜明天吃,翻了两页后就放弃了。
今年冬天来得早,遇城又靠北,才十一月初的日子,就已经下了两场雪,农作物的生长被限制得很厉害,这里大多数新鲜绿叶菜都是从外地运过来的,比应季的菜贵了几倍。
那今冬是不是就吃不上绿叶菜了?
那也太难熬了。
好在外送还算快,也可能是因为家住得比较近?
宋思文没工夫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他掏了罐啤酒,随手用袖子擦了擦直饮口,然后打开了易拉罐。
冰凉的液体刺激着柔软敏感的胃,宋思文一整天没吃东西,肠胃被灌了酒之后剧烈收缩蠕动,他深吸一口气,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稍微适应一下就继续仰头。
房间由亮变暗,宋思文逐渐有些失神,他嫌屋子里酒气难闻,“啪”地拉开窗户,寒风瞬间灌入,他把酒瓶锁在屋子里,自己摇摇晃晃地去了客厅。
合租室友一直没回来过,那他在客厅过一晚应该也没什么。
屋内颓废失意,屋外车水马龙,哪怕在深夜,也依旧有的是人在为梦想和未来劳碌奔波。
遇城市东城区派出所审讯室内就是如此。
楚衣指了指桌面上的文件,抬眼看向对面的嫌疑人,一向爱笑的脸此刻紧绷着,眼底没什么温度,“既然都交代了,就在这签个字吧。”
一切安排妥当,楚衣这才微微松开眉头,走回工位坐下,随意地靠在椅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楚哥,结束了?”对面的小刘伸过头问。
“嗯。”楚衣用鼻子应付了一声,后脑勺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很快闭上眼。
“啧,你们组这个案子也真磨人,熬了好几个大夜了吧?”小刘问。
“熬夜是小事,关键是费心啊,”外面走进来一个辅警,手里的文件夹“啪”地往小刘怀里一拍,“所长找你。”
小刘耸耸肩走了,辅警目送,接了杯水后又转回楚衣的工位,“楚哥,你怎么不回去睡?所长不是给了你两天假休息吗?”
“这都快两点了,”有同事抬头,“小楚现在这状态开车回家多危险。”
楚衣闭眼听着,赞同地嗯了一声。
“哦对,楚哥家住得远。”辅警点点头。
“我记得你不是在这边租了个房子吗?”对面同事“嘶”了一声,“小楚?”
“嗯,”楚衣睁开眼,眼底一片混沌,“刚住两天就出来熬夜,白瞎了我的房租。”
同事笑笑,“哎,你那个转租的室友搬来了吗?”
“谁知道,”楚衣重新闭上眼,“都多久没回去了。”
“睡了。”
知道楚衣确实是累得狠了,那两人对视一眼,耸耸肩各自忙碌去了。
办公室这才算彻底安静下来,大半夜的,还留在局里的同事不是在值班就是在打盹,白炽灯没开几盏,整个办公室昏暗中又带着点清冷。
窗户外面下了雪,一颗颗拍打在玻璃上。楚衣被吵醒,下意识缩了缩身子,盖在身上的外套滑了一下,拉链碰到地面,“叮”的一声。
楚衣伸手一勾,外套就沉甸甸地挂在臂弯上。他重新抖了抖衣服,给自己盖好。
不过刚闭上眼的功夫,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嗡嗡震动。上班后,楚衣最怕手机来电,当下困得头疼,更是不想接。
手机的震感逐渐减弱直至消失,两秒后又重新开始。
没完了?
楚衣头昏脑胀地从兜里摸出手机,熬了几个大夜的脸此刻异常难看。
“什么事?”楚衣看都没看,闭着眼语气很不好地接了电话。
刚才还很嚣张的手机此刻陡然沉默,甚至连轻微的喘气声都没有,楚衣开始觉得不耐烦,皱着眉头,“说话。”
对面发出了小小一道声响,随后是抽泣声,最后是一声委屈万分的“警察叔叔”。
警察叔叔的眼皮猛地一抬,把手机翻到眼前。
来电显示:AAA宋老师。
楚衣当即轻声起身向门口走去,一边低声回应,“是我。”
“警察叔叔,”宋思文把脸从抱枕里抬起来,眼睛盯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走廊上的亮光,低声说,“我要报警。”
“嗯,”楚衣安静地蹲在走廊尽头的背风处,眼底的卧蚕不自觉鼓起来,“怎么了?”
“我的自行车丢了。”宋思文说。
“我知道,”楚衣说,“我在给你找。”
“能快点吗?”宋思文问,很轻地哽咽一下,“我等不了了。”
楚衣脸上的笑意缓缓收起。
“警察叔叔,你能证明吗?我没有做坏事。”
“我没有随意糟蹋别人的心血,也没有很放|荡。”
“我很想对得起他们,但我真的没力气了,我想做的事情一件都做不好。”
“这个世界是不是在针对我啊,不然我怎么会连青菜都吃不起了?”
“我是说,我该怎么继续活下去啊?”
“你能帮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