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只知道自己的手腕被他轻轻拉住,他微用力,把她弯下去的腰给扶直了,而后很快就松掉她的手。
跟她保持了距离。
立春下意识偏头看过去,但是她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
只知道他长得很高,依稀看得到他身上的衣服是十分干净漂亮的蓝白色。
比眼睛更先记住他的是立春的耳朵。
跟东林镇里土生土长的那些男生很不一样,他的声音很好听,辨识度很高。
如果非要用什么东西来形容的话,那应该像清澈的山泉水。
不仅如此,他的身上有一股清新的味道,就像三月春时开遍漫山的山苍子花。
在立春还在愣神的瞬间,徐青时已经很自然地把她护在了身后。
刚才还在肆无忌惮发酒疯的郑海天等人,在看到徐青时出现时,却莫名其妙没这么疯了,直接清醒了不少,也不闹腾了,就这么盯着徐青时看。
郑海天等人不知道徐青时的背景,但是他既然能够小小年纪一个人来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就不可能家里一点背景都没有。
而且出手还如此阔绰,家里是官二代都可能。
郑海天这些人混蛋归混蛋,却没这么傻,会跟徐青时硬碰硬。
郑海天只是对徐青时要笑不笑地微微扬了扬下巴,“徐青时,我刚才逗着小孩玩呢,你干嘛呢?”
徐青时却不跟郑海天嬉皮笑脸,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你欺负她就是欺负我。”
“你跟她啥关系,你该不会喜欢她吧?”郑海天本性再次暴露,开始开黄腔。他们不读书,十三四岁就开始不忌讳各种性方面的话题了。
甚至直接大庭广众之下都能够聊起来。
他们刚才说那话的时候,徐青时下意识看了身后的立春,生怕她因为听到这群人刚才说的话不开心。
但是立春却好像是有些迟钝。
又或者是对这些话免疫了一样。
并不觉得这话有多冒犯。
徐青时心里闪现过那张跟她很相像的脸,心脏就像是被刀割了一下。
她死前跟他说过,东林镇有她最重要的人,拜托他照顾她们。
却没想过。
立春居然是个瞎子。
徐青时转头和立春说了一句,“你先躲起来,别害怕。”
立春发誓,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有人用这么温柔的口吻跟她说话。
她从记事起,就被人说“不争气的女娃”、“赔钱货”、“快干活”!
总之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别害怕。”
即使看不清他的脸。
即使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她也依旧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和依赖感。
立春不想离开他身边。
徐青时伸手拍了拍她,像是安抚。
立春这才转身慢慢走开。
也不知道徐青时跟郑海天说了什么,总之没几分钟,郑海天一行人就乐呵呵地转身走了。
而那个身上像是有山苍子花香的少年,也离开了店里。
店里面,恢复了安静。
徐青时跟郑海天他们一起离开时,立春有些留恋地看着徐青时的背影。
即使她的眼睛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抹蓝白色。
但是这也够了。
在立春静静地目送徐青时离开的背影时,立秋在旁边小声说,“那哥哥长得好好看哦。”
立春也难掩好奇,“真的很好看吗?”
“真的很好看!”立秋点头如捣蒜,“就跟电视上的大明星一样好看!!”
这天晚上,因为徐青时的出现,店里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立国也没输多少钱,于是立春立秋都没有被打。
两姐妹没有独立的房间,从小就是一起住的。
两人躺在同个被窝里,立秋十分小声地说,“太好了,今天爸爸没有生气。”
“是啊,太好了,那你快睡吧。”立春耐心地哄着妹妹睡觉。
终于把立秋哄睡着之后,立春却直接失眠了。
她总想起今天出现在店里的那个男孩。
他究竟长什么样子,真的很帅吗?
她的眼睛视力不好,只能够依稀看得到一张十分模糊的轮廓。
立春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了春心萌动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上他了。
此后的日子,立春总期待着那个男孩的出现。
立春辍学了,于是在烧烤店里帮工。
她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洗碗扫地上菜,辅导立秋立冬功课,以及等那个男孩的到来。
只不过等了整整两周。
立春都没有等到一次他的身影。
立春开始总是变得心不在焉,店里没人的时候,她就撑着下巴,望着门外发呆。
立秋很快发现姐姐的不太对劲。她也学着姐姐的样子,往门外眺望,但是却发现门口什么东西都没有。
于是立秋很快猜出来了姐姐的小心思,“姐姐,你在等那个哥哥对不对?”
立秋不过十岁。
说话不带思考,也没有其他的什么意思。
但是落入了立春的耳朵里,却像是在故意打趣她一样。
立春的脸顿时红了,作势要去追妹妹,打妹妹屁股,“你乱说!”
立秋被追得哇哇叫,“姐姐,姐姐别打了!!”
两姐妹在店里正打闹呢,突然听到店门口传来一声惊呼声,“哪里突然窜出来的一只狗啊,吓死我了!真是一只恶狗,炖了吃了最好了。”
这声儿实在是太大了,想要让人不注意都难。
立春和立秋赶紧停下打闹,跑出院子去看,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门口突然站了一个陌生女人。
立春直接跑了出去,业余熟练道,“阿姨是来吃烧烤吗?”
“我今天不吃烧烤,我吃狗肉。”女人说这话的时候,在对着立春和立秋笑。
但是这个笑容落在了两姐妹的眼里,却更像是恶魔的低语。
大黄像是发现了什么危险一样,拼了命地要往立春和立秋身后躲。
立秋就算是年纪小,但是却听得懂女人说的“吃狗肉”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陌生阿姨想要把她们的狗抢走杀了。
这只狗从她们很小的时候就陪着她们了,对她们来说,大黄已经不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狗,而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立秋拼了命朝着陌生女人嚷嚷,“你不可以动我的狗,不可以动我的狗!”
陌生女人被吼得生气了,“你这小孩,属狗的是吗?有病啊你!”
又对屋里大声喊,“立国,你给我出来,你昨天输了这么多钱,说可以拿家里的狗抵债,现在你两个女儿都不愿意放狗,你说怎么办!”
立国听到喊声,从屋里头慢吞吞地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这是我两个女儿立春立秋,她们不给你们带狗你们就带人呗,你们把谁带过去都行,别说一晚了,两晚都可以。”
立国语气随意,从兜里掏出一只旱烟,搬了个凳子在院子里坐着。
说完之后立国就这么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晒着太阳,对这边的拉拉扯扯无动于衷。
无论是他的女儿,还是家里看了这么多年家的狗,于他而言,都不值得有半分留恋。
女人一听,脸上瞬间一喜,都顾不上去管狗了,直接就过来要拉立春的手,“来来来,你跟我走一晚,我就放了你的狗”。
立春不知道女人什么意思,她只听到了女人说可以放过她的狗,于是傻乎乎地说,“真的吗?”
“真的。”女人在笑。
但是立春总觉得女人的笑有点儿渗人,不想跟她走,“我不去,我不去。”
一个十六岁又营养不良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拉扯得过一个中年女人。
于是立春很快就被女人拖行了十几米远。
这幅场景,让立秋想起了很多年前,立夏被一对有钱夫妻带走的样子,生怕今天过后就再也看不到立春了,一边跌跌撞撞跑向立国,一边又哭又喊,“爸!爸!不要让她带走立春,爸!”
立国抽完最后一根烟,扬起手掌扇了立秋一巴掌,“赔钱货!”
立秋被扇了一巴掌之后,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大黄像是知道了主人立春又危险,赶紧朝着女人跑过去,对着女人又喊又咬。
立春都已经被拖到店门口了,头发脏了,衣服也乱了。女人却带不走立春,恶狠狠的警告大黄,“到底是你跟我走还是她跟我走?”
大黄像是能听懂人话,看了眼被拖得倒在地上的立春,也不反抗了,直接朝着女人走了过去。
女人牵着大黄很顺利地离开,期间大黄不吵不闹地跟着走,只是三步两回头的看着立春和立秋,像是在做着最后的告别。
立国家的这场闹剧很快被邻居知道了。
邻居纷纷评价:“那两个女娃也是,一只畜牲而已,至于这么护着吗?”
“就是,立国辛辛苦苦挣钱养大她们,连一只狗都不舍得!”
“所以啊,还是男娃好!”
大黄走了。
立春和立秋在房间里哭成了泪人。
大半夜,立国已经在房间里熟睡得打鼾。
而立春却怎么也睡不着,她跑出院子外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大黄。
那只从小就陪着她的狗狗。
已经是比亲人还要亲的狗狗。
总有人说,大黄只是一只畜牲,为什么这么护着他。
但立春总觉得一些人有时候其实还比不上一只畜牲。
就比如立国和大黄。
立春宁愿大黄是她的爸爸。
立春不知不觉就这样在院子里睡着了,再次醒来时,是大清早有人在敲门。
立春迷迷糊糊打开门,那抹熟悉的蓝白色又出现了,还有熟悉的山苍子花的味道。
是他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