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春天 第2章 第 2 章

郑海天经常干抢劫的勾当，臭名在外，东林镇郑家村的人都很怕他。

自然也包括郑立国一家。

大家都恨不得离郑海天越远越好。

只不过郑海天和那群狐朋狗友经常来“郑立国烧烤店”喝酒，而且每次来喝酒的时候，十有**都会耍酒疯。

经常性发疯地大喊大叫，彻底喝嗨的时候还会扔酒杯，见谁都骂。

立春带着大黄狗，从镇上走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她一踏进家门，就看到了郑海天一群人，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人了，但是能听到声音。

家里吵吵闹闹，就肯定是郑海天又来了，她狠狠地吓了一跳。

立春很讨厌这群人，但是也知道他们很不好惹，这群人很早就辍学了，是东林镇里有名的刺头。

也是有名的村霸。

看不惯谁就骂对方，甚至有时候还会动手。

每次他们来的时候，都会碎几个茶杯茶盏。

立春的父亲立国也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情，但是每次都陪着谄媚的笑脸把他们送走，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后转头就骂立春立秋，说养她们两个女儿压根什么用处都没有，辛辛苦苦把她们拉扯大，结果她们连个茶杯茶盏都看不好！

骂到兴头上，一顿打是少不了的。

立国年轻时也是个混混，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媳妇，生下了立春立夏立秋三姐妹之前，村里人都不知道立国家有这个媳妇的存在。

直到生下立冬，他是个男娃之后，村里人才终于见到了立国这个所谓媳妇究竟长什么样子。

立国媳妇没名字，大家都只叫她叫做“立国媳妇”，但凡是见过她的，都知道她是个疯子。

见到生人浑身发抖得说不出话，看起来像是得了病。

大家都说，也就只有立国这样善良老实的人，才会收留这么个疯子在家里当老婆。

但是谁知道立国媳妇还不知道感恩，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跟一个外村人跑了。

立国媳妇跟野男人跑掉的那个晚上，甚至儿子立冬都没有断奶！

立春立夏立秋三姐妹小时候最常听的一句话就是：

你妈是个疯子。

你爸一个人把你们这么多孩子拉扯大，你们要学会感恩！

你爸是个老实人。

你妈实在是造孽啊！这么自私，丢下你们跟其它男人跑了。你们以后可不要学你妈！

小时候的春夏秋三姐妹，因为年纪小，还没有特别独立的思考能力，跟容易就直接被身旁人给带偏了。

真的就这么以为自己的妈妈是那种薄情寡义、自私自利、嫌贫爱富的人。

到长大一些了，有了自己的判断能力。

自己的妈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们无从查证。

但是如果说立国是个老实本分的好爸爸？

那三姐妹都不会同意的。

因为2000块钱，立国就把立夏送给了一户人家养。

立国说是为了立夏好，但是他却在立夏苦得撕心裂肺说不想离开时，没看立夏最后一眼，转过身贪婪地数着手上的钱。

他把二女儿立夏送出去之后，用2000块钱开了一家烧烤店，日子还算过得不错。

却不想再让立秋上学。

说立秋成绩不好，上学也是浪费钱。

可立冬明明成绩更不好。立国却说，“女娃怎么能跟男娃比？”

在立国决定让立秋彻底辍学那天，也正是2006年春天。

立春刚十六岁生日不久，碰巧生了一场重病，立国死活不带立春去医院，就这么从春天拖到了夏天。立春的病情彻底恶化了，她瞎了一只眼，另外一只眼睛只能仔细看得到光线和模糊的画面。

跟全瞎了其实也没多大的区别。

立春是家里成绩最好的孩子。

也是整个东林镇成绩最好的孩子。

因为眼睛瞎了，只能被迫休学。

立国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也知道自己做得太过分，又或许是对立春有愧疚，但是更多的是怕自己太绝情，会收到报复。

于是这才没继续提让立秋辍学的事情。

只不过立国对立春眼睛瞎了这件事情，仅仅只愧疚了几个月。

这段时间，立国总看立春立秋不顺眼。

如果有客人在店里闹事，又或者是郑海天这种小混混弄碎了店里的茶盏。心情好的时候，立国只是怒骂一顿，心情不好的时候，立国能够把一根大拇指粗的木棍打在立春和立秋身上，硬生生打断为止。

立秋今年不过才十岁。

她从小就知道爸爸是个坏人。

她不喜欢立国这个爸爸，甚至害怕他。

于是连带着也还害怕郑海天。

郑海天这种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最可怕了，正处于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就连立国这个曾经的老混混都不好招惹他，只会把自己收到的委屈全部发泄在女儿身上。

这天晚上，立春和立秋看着郑海天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又再次来到烧烤店，并且刚喝了几口酒就开始发疯。

嘴里一口一句，“徐青时那咋种，装货。”

“我早就看徐青时不顺眼了。”

“徐青时去他爹的。”

总之各种污言秽语以及脏话，全部都招呼到了“徐青时”这个人身上。

立春并不知道徐青时这个人究竟是谁，她只知道，如果继续任由郑海天他们在店里撒泼，影响到了店里的生意，又或者是弄碎了什么东西。

等到立国半夜从村头的麻将馆回来时，立春和立秋肯定受不了一顿毒打。

两个小姑娘坐在角落里，立秋紧张地扯着姐姐立春的衣服袖子，嘴里带着几分哭腔地说，“姐姐，怎么办啊，怎么办，我害怕。”

立春也害怕。

她害怕那群混混。

也害怕自己那阴晴不定的父亲。

她眼睛已经看不见了80％，垂下头时，只能够依稀看到妹妹立秋眼角处的泪水。

立春扯了扯衣角。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余光看到不少人本来想进来吃东西的，但是在看到店里郑海天等人在一边喝酒一边骂人的时候，摇了摇头直接走了。

完了。

营业额不够，也会被立国骂的。

不能够再让郑海天那些人再在这里撒泼了。

立春咬了咬下嘴唇，伸手安抚似的拍了拍立秋的手，硬着头皮朝着郑海天那群人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因为眼睛看不太清楚，她走路很慢很慢，就像一只小蜗牛一样，慢慢地挪步到他们面前。

立春鼓起勇气开口，“哥哥们，你们可不可以小声一点点？”

明明她已经用尽最大的勇气和力气了，但是说出来的话还是细若蚊蝇。

压根听都听不见。

郑海天喝了酒，面色潮红地偏头看着旁边的立春，“呸”地吐了一口口水，“你谁啊你，管得了你爷爷我吗？我想说多大声就说多大声。”

坐在郑海天旁边的兄弟们喝的酒没这么多，稍微清醒一些。

他们看到站在他们面前的小姑娘是立春，均放声哈哈大笑。

“立春啊，哈哈哈……是立春，是那个生病瞎了眼的立春。”

“笑死了，之前不还在吹自己总是考东林市第一吗？没想到中考这年瞎了眼睛。”

“你瞎了一双眼睛，怎么好意思活着的呀，有意思吗。”

“长得又丑，没你两个妹妹好看。你要是长得有立夏好看，当初从大城市过来来收养女孩子当女儿养的夫妻，怎么可能挑走立夏不挑你？”

“同个爹同个妈，不同命啊哈哈哈哈。”

他们没读过几年书，很多都是随便读了几年小学就直接出社会了，也没什么同理心，毕竟东林镇这边，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

家里的男孩从生下来时，家长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好咯，是个男娃，比家里其它女娃中用多咯。”

在他们的认识里，女孩子就是从小低人一等。

像立春这样。

读不了书了，又瞎了一双眼睛，长得还不好看的女孩，那就更低一等了。

他们能够毫无顾忌地直接在立春面前放声大笑，并且嘲讽她，就像是在议论路边的垃圾一样。

立春心里像是堵着一团气。

又委屈又难过，但是更多的是生气和无可奈何。

她只能强忍着泪水。

除此之外无能为力。

她能干什么。

她还应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如何反抗。

力量悬殊之下，立春又是一个未成年女生，只能一次次求着说，“求求你们了，好不好？”

她不想被立国打。

比起如今这种低头认错的屈辱感，立春更害怕的是那种粗壮的树枝打在身上的感觉。

这群大男孩道德底线和共情能力都很低，面对立春示弱，不仅没有半点儿同情，反而还觉得畅快。

“行吧，”郑海天竖起三根手指，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你跟我们在场每个人说30声对不起，那我们今天立刻就走。”

在场一共也就只有5个人。

5个人就是150声对不起。

只要说150声对不起，就能够免受立国的一顿毒打，这对于立春来说，是一项不亏的买卖。

于是立春点头同意了，“好。”

她做了两秒钟心里建设，张口就开始利落地说，“对不起，对不……”

立春从小到大，说过最多的话之一就是“对不起”，不小心打翻一个碗要说对不起，立国心情不好要说对不起，没按时喂弟弟立冬吃饭也要说对不起，立国输钱莫名其妙把睡眠中的立春拉起来打，她也要说对不起……

说的次数多了，以至于都免疫了。

她不觉得说对不起是一件太过于丢自尊的事情。

立春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是苦的，自尊什么的她不配拥有。

她只单纯地不想被打，不想被骂。

这就够了。

但是立春从未想过。

在她弯腰跟人说“对不起”的时候，会有人突然拉她一把，并且跟她说，“站直，妹妹。不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