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是不是太过分了?”
沙哑的声音响起,简棠转过头问她,脸上犹带泪痕,一双眼睛红肿不堪。
简希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简棠自嘲地笑了笑,也不再说话了。
她用双手捂住脸,不一会便传来抽泣声。
简希轻轻吸了吸鼻子,坐到她旁边,把她搂在怀里。
这是简棠回来这么多年后,她第一次毫无芥蒂地拥抱她。
这一刻她意识到,没有谁抢走谁的东西,正如那天在浪沧湖边何丛之对她说的话,身世给她和简棠带来了同样的痛苦,她们谁都没有错,她们要做的不是互相猜忌和排挤,而是互相接纳和爱。
因为她们是一家人,她们这一辈子都会是一家人。
简棠哭了好久,直到外头飘起了雪才停止。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二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雪片大如羽毛,轻盈飘逸,沾染在阳台的栏杆上,地板上,对面楼的房顶上,悄无声息,宛如一个幽灵。
气温降下来,她们都感觉到了冷,却都没有动,不知为何她们都喜欢上此时的气氛。
“外头下雪了。”简棠道。
“对。”简希点点头。
“我们还会去度假吗?”
“不知道,看爸爸决定,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全家出游过,你想去吗?”
简棠摇了摇头,“我知道爸爸为什么安排这次旅游,但一来没必要,二来妈妈肯定没有心情。”她顿了顿,又轻轻地说道:“其实我真的不是非去留学不可,早点毕业出来赚钱挺好的,而且我也不想让爸爸妈妈为难,这笔钱对咱们家来说不是小数目。”
简希点点头,又摇摇头,“有机会出去深造也是不错的。”
“算了。”简棠语气很沮丧。
简希不再多说什么,两个人一时间又沉默下来,心照不宣地静听窗外的雪声。
“雪好大,也许明天会积起来。”简希道。
简棠点点头,没说什么。
简希吞了吞喉咙,突然没来由的紧张,嗓子干涩沙哑,“简棠。”
“嗯?”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简棠目光由阳台上转回来,带一点她惯常的嘲讽语气道:“这是哪出?”
简希却一点都不生气,她笑了笑,“谢谢你,通过你我看清很多被自己的忽略的,从你的身上我获得了很多的思考,然后,也想说声对不起,这些年我有意无意间对你造成了很多伤害。”
“我想请你原谅我。”她说得很诚恳且郑重其事。
简棠微微发愣,随后有点不自在地转过头去,无所谓地嗤笑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怪肉麻的。”
说完她还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简希发自内心地笑了,简棠其实是非常大方豁达的人,十分可爱。
长久以为淤积在心底的沉闷感散去,整个人轻松很多,她想了想道:“明天如果雪堆起来了,我们可以出去打雪仗。”
“明天再说吧。”简棠站了起来,“我先去睡了。”
“晚安。”简希在她走出几步后,补充道。
简棠步伐顿了顿,回头说了一句,“嗯,晚安。”
那夜的雪下得极大,呼呼风雪声嚎了一夜,天地宛如一个受伤的巨人,要把它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向世间倾泻。
简希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不知为何就是睡不着,听了大半夜的落雪声,直到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再次醒来时外头世界已经变了个样。
窗帘外透进来一道道青光,屋内的一切有了清晰的轮廓,窗外很安静,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宁静祥和之中。窗帘被风吹动,掀开一条缝隙,露出一片惨淡苍白的天空。
简希精神还不是很清醒,人有些呆滞,忽然她想到什么似的,跳下床来,一把扯开窗帘,外头的白雪亮堂堂地闯进她的眼睛里,她心底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欢呼。
她急急忙忙穿了衣服,简单扎了个丸子头,从衣柜里翻出围巾和手套,兴冲冲地出了门。
推开单元楼的门,一股冷风灌进来,差点没把她吹跑,她勉力抵抗力半分钟才堪堪适应,台阶上已经积满厚厚的积雪,看起来松松软软,像一团棉花或者是白云,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一团,让人很有在上头留下足迹的**。
简希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脚踩上去,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她发出一声欢呼,又接连踏了好几个足印,玩够了才继续向前走去。
小区里空无一人,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寂静无声。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简希慢悠悠在小区里随意溜达。
雪团堆满桂花树、松树、香樟树的枝头,浓绿被一团团洁白可爱的雪压弯了枝条,银杏树干枯的灰褐色树枝枝丫超四方伸展,接住一条长长的晶莹剔透的雪,尖梢滴下冰凉刺骨的雪水,草坪就更不用说了,已经成了雪场,小径消失不见了。
简希兴奋地四处乱逛,忍不住发出欢呼,快乐得像个进入游乐场的小孩,偶尔拍拍照,偶尔捧起一捧雪,天女散花一般撒向天空,雪地上留下她一行浅浅的脚印。
转过拐角就是小区里的运动场,眼前忽然出现一行脚印,原来有人比她更早来到这里。
她向前走了两步,一阵劲风袭来,一团冰冷坚硬的东西砸向她的脸,她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顿时有些无措地愣在那里。
有个人发出咯咯轻笑,“不是说打雪仗吗,这么晚才来,雪都要化了。”
定睛看去,竟是简棠,她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手里头还捏着一团雪,冲她嚣张又得意地举了举手,示意又要再次攻击。
下意识地,简希尖叫一声,侧身躲了过去。
雪没有砸到她身上,却激起了她的胜负欲,“好啊你,偷袭我就算了,你还偷袭两次。”
说着她也弯腰抓起一把雪,毫无章法地朝简棠砸去。
当然砸不到,她的雪是散的,半途就会失去重心掉落,简棠的雪是捏成团的,当然攻击力比她强。
见状,简棠哈哈大笑几声,嘲笑她,“好厉害的身手。”
简希被她笑得羞恼起来,连忙又去抓雪,但在她捏成团的片刻时间里,简棠已经连续向她攻击几次,简希假装手忙脚乱,捏着一团雪不行动,人却向那边靠近,在简棠又去抓雪的时候,猛地一挥手,打了她一个落花流水。
简棠尖叫着跑开,一转身跑到小孩的滑梯那边去了,攻防掉了个,简希乘胜追击,简棠惊慌之下竟然节节败退,躲到小孩滑梯上头不下来了。
上头也积了雪,她就地取材,同简希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你来我往,打了许多个回合,始终不分胜负。
天彻底大亮了,东边一缕金色的阳光射出,灰色的云朵也染上颜色,小区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外头马路上也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世界逐渐变得生机勃勃。
简希气喘吁吁地叉腰,指着简棠大喊不公平,“你在上面,顺风,还有滑梯做掩护。”
“那你还有源源不断地武器呢,我这儿的雪都快被我砸完了。”
“你们两个小姑娘,兴致倒是很好的嘛。”
两个人还欲待争执,出来晨练的一个老伯已经旁观许久,笑呵呵地调侃她们,“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您也起得很早嘛。”
简希和简棠对视一眼,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一会儿人多起来再这么玩很丢脸。
“老人睡不着啰。”那老伯笑呵呵的。
“睡不着起来锻炼锻炼也挺好的。”简棠从滑梯上下来,冲简希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该回去了。
简希点点头,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回走,路过同他们单元楼南北对峙的楼下时,简棠停住了脚步。
简希正要问她怎么了,却见她望着不远处墙角的一丛腊梅,眼睛发光。
简希道:“折几枝回去?”
“这属于公共财产,被物业逮住丢脸丢大了,搞不好全小区通报批评。”
“……”
简希沉默了好一会儿,道:“现在还早,没人呢。”
“我给你放风?”简棠侧头看她。
简希发现这丫头还挺坏的,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行,等着。”
一个八百米考试要跑五分钟的半残女孩,用她平生没有过的速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墙角的那棵腊梅旁边,慌慌张张,匆匆忙忙折下几枝腊梅,用自己的外套裹着,又鬼鬼祟祟地跑回来。
而在较远处的小径上放风的女孩,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偶尔四处张望,偶尔盯紧摘腊梅那女孩的一举一动,见她抱着一捧腊梅回来,满脸喜色,她也跟着兴奋不已,差点没跳起来。
忽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两个人如惊弓之鸟一般蹦了起来,放风那女孩一把抢过腊梅,抱在自己怀里,闷头就走,把摘花女孩留在原地。
摘花女孩愣了会,也急忙跟上去,放风女孩见她跟上来反而越走越快,直到确定身后并没有人第三个人跟上来,她才松了口气,缓下脚步。
摘花女孩正是简希,她十分清楚简棠的用意,脸上露出笑容,取笑她,“你这样有什么用,谁还不知道我们是一伙儿的。”
简棠毫不顾及形象地翻了翻白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想太多。”
两个人说说笑笑回到家里,此时简章平和柳眉已经起来了,一个在餐桌前摆碗筷,一个在厨房里忙碌。
简章平见两人从外面回来,有些惊讶,“哟,你俩什么时候出去的?”
还一起回来了。
简希咧嘴笑了笑,“早上好,爸。”
简棠也跟着打招呼。
简章平点点头,嘱咐她们,“快去洗手,准备吃早饭了,棠棠你这抱的是什么?”
“额……我……”简棠支支吾吾有点说不出来,正想找个地方把腊梅放下。
简希却已经大声嚷嚷起来,“妈,我们回来了,你快出来,有惊喜要送给你。”
简棠急急忙忙阻止她,却完全来不及。
“哎。”柳眉在厨房里应了一声,探出一个头来,见两个女儿打打闹闹,气氛怪异,也不由得疑惑,“怎么了,这是?”
简希推开简棠捂住她嘴巴的手,“简棠有礼物送给你。”
“不是我送的,是她送的。”简棠急忙否认。
简章平此时早已看明白了,笑呵呵地对柳眉说:“你快出来,孩子们有礼物送你。”
柳眉早就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置信,此时丈夫催促,她便忐忑地来到客厅里。
简希不说话,只望着简棠,简章平也望着她,简棠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不由得红了脸,低了头把用外套裹着的腊梅取出来,垂着脑袋,支支吾吾道:“妈,嗯,嗯……这几枝腊梅送给您。”
柳眉捂住嘴,眼睛通红,惊喜不已,连忙接过她的腊梅。
简章平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又问两个女儿,“你们从哪儿摘来的腊梅。”
简希和简棠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装作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