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男女朋友?
其实她心里想问的是这句。
何丛之和简棠二人也是满脸惊讶,但都还算淡定,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简棠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程橙约我过来的。”简希神色困惑,“她说要请我吃饭。”
“所以,你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简棠肯定道。
“是我叫她来的。”屏风后响起脚步声,一道人影在屏风上一动,转过弯出现在几个人面前。
程橙眼神扫一圈所有人,似笑非笑,“大家都互相认识,不是吗?”
简棠跟何丛之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只有简希还蒙在鼓里,她一把拉过程橙的手,“你认识何丛之我能理解,但你是怎么认识简棠的,还有……”她看向坐着的二人,“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对啊。”程橙看向他们,眼底闪着一抹幽光,淡淡道:“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们认识,却还要在我面前装作不认识,为什么何丛之你要故意接近简希,是想替她做什么吗?”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的目光看向了简棠,这个她是指谁就很明显了。
窗户大敞,从湖面灌进来一股凉风,带一点点潮腥的味,湖水拍打着湖堤,声音犹如击鼓,啪啪啪,宛若敲击在众人的心上。
餐厅里依旧热闹喧嚣,衬得他们所处的这一方空间,无比安静。
沉寂中涌动着紧绷的情绪浪潮,所有人都维持着礼貌,但是谁都知道,大家并不如表面那么平和冷静。
“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些,却从不说破,只等着这一刻给我一个迎头痛击,看我被揭破真相以后如何丑态毕露,这样就可以替你的好朋友伸张正义,对吗?”
简棠说话的声音极其平静,但其中却蕴含着强烈的愤慨和怒火,她冷笑,“对,我故意让何丛之去接近她,要想办法害她,想办法把她从我的家里赶出去,让她流落街头,变成乞丐。”
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急促,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
“这样你满意了吗?”轻轻一笑,这句话又归于平静。
“我……”程橙张了张口,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着,一种莫名的不安笼罩着她,在简棠的视线望过来的时候,她不敢和她对视。
简棠视线从程橙身上移动到简希身上,轻轻笑了笑,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下来,“为什么你永远都不明白,不受欢迎的人一直是我,而不是你啊!那么多人爱你,心疼你,替你出头,可是我呢?”
“满以为会永远生活在一起,永远互相依靠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把我推开了不要我了。我到一个陌生的家里,我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讨好每一个人,我怕再被赶走。”
她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极力隐忍着才没有失控,“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无法避免地伤害了不想伤害的人,我真的没想抢走你任何东西,爸爸是你的,妈妈是你的,他们都很爱你,家也是你的,我新交的朋友也是你的。”
“你知道我多想从你的人生里滚出去啊!”
说到最后一句话,简棠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她满脸通红,眼睛里全是水光,大口地呼吸着,鼻尖不住地耸动。
用手背随意地抹了一把眼泪,简棠拿起自己的包,快步跑了出去。
“简棠!”程橙立刻转身去追。
简希有点发懵,本能的也想追出去,从始至终没说过话的何丛之叫住了她,“简希。”
简希疑惑地停下脚步,他道:“我们能聊聊吗?”
微微拧眉,她点了点头,“可以。”
……
浪沧湖边种有成排的柳树,此时柳叶已经掉光,只剩枯枝垂落在冰冷的湖水里,枝条被风一吹,便搅动着湖水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远处山峦笼罩着云雾,青山浮云倒映在水里,对影相望。
简希和何丛之结了账出来,沿着湖边,在柳树下悠悠散步。
“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她问他。
何丛之抬手,摘下一根细细的柳条,望着远处的青山,眼底是一片幽远的苍凉。
“我想跟你讲一个故事,愿意听一听吗?”
“你说。”简希点点头。
“有一个农村男人,他在城里打工,结识了厂里的女人,他们很快结婚,女方怀孕,他们在一家医院生产,医院里同样有一对夫妇住院生孩子,他们是城里人,家境好一些,这个农村男人见识过城里的好,这里既干净又文明,但他无法留下来,因此也就无法给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
“这个农村男人于是便起了歹念,偷偷把自己的孩子跟那对夫妇的孩子掉了包。”
他冷峻的声音娓娓道来,宛如淙淙流水,简希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没有打断,安安静静地听了下去。
何丛之继续叙述,“两个孩子的命运便自此调换过来,在城里生活的那个孩子自不必说,她自小都过得很幸福,而在农村里的那个孩子,虽说父母对她也不错,但她得到的终究不如城里的孩子。”
“那个农村孩子慢慢长大了,也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不过生活的不幸总是降临得毫无预兆,十四岁那年,母亲同父亲感情破裂离开了,十六岁那年父亲车祸去世了,十七岁,奶奶病逝,她成了孤儿。”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拂开垂下来的柳条,走到一个寺庙附近,远远地飘来一股檀香味,许是这股与我佛慈悲密切相关的檀香的缘故,听到这里,简希忍不住想要落泪。
她声音沙哑干涩,“后来呢?”
“后来她一直跟一个朋友生活在一起,他们互相约定,要永远彼此陪伴,当对方的家人,成为对方的依靠。”
他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她哪里知道,她那个朋友,日子也是过得如履薄冰,她跟他在一起不但永无出头之日,甚至很有可能会被他拉入更可怕的深渊。”
“如果你是那个朋友,你会怎么做?”他忽然问她。
湖边有一个长椅,两个人就在长椅上坐下来,望着湖面,各自思索。
她犹豫了一会儿,“我想象不出来,我没有经历过那种困境。”
“呵。”何丛之笑了,笑意里没有任何贬低或者嘲讽的意思,只是一种感慨和叹息。
“你怎么不继续说了?”她问他,手机里有一条消息进来,是方艺白发给她的,问她在做什么,她给他回复了两个字,“散步。”
“人的命运真的很奇妙。”何丛之等简希回完了消息才继续说,“如果不是遇到程橙,或许我不会走向演员这条路。”
“那个农村孩子的命运是怎么改变的?”他们都心知肚明说的是谁。
“她完全想不到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她很享受当时的生活,可是他的朋友不一样,他的朋友有个魔鬼一样可怕的父亲,他发现父亲在打她的主意,他发了很大的火,但他又弱小又无能,根本保护不了她。”
他们坐的户外长椅边上铺着一片鹅卵石,他弯腰捡起两颗,放在手掌心里不断地互相摩擦,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眼底涌动着一股暴戾。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她奶奶临死前告诉了她,她的亲生父亲的名字,他刚好听到,而且认识那个人,所以他自作主张,写信给那个人,让他来把自己的女儿接走了。”
“咚!咚!”他把两块鹅卵石扔进水里,水花四溅。
然后看向坐在旁边的简希,“我想告诉你,她从来没有起过找回亲生父母的念头,一切都是我主导和安排的,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逼迫她跟着你们父亲回去,临走前她一直在哭,她求我,求我……”他深呼吸,“但是我不能。”
简希感觉到他在说‘我不能’这几个字的时候,很费力,很艰难。
“这件事情根本不是你们两个人的错。”他注视着她,一向冷漠乖戾的人,眼底竟有着浩瀚如海的温柔。
他是一个敦厚而善良的人,简希心想,问道:“程橙说你故意接近我……”
“我只是想有机会告诉你这一番话,想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顿了顿又道:“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两个人沉默下来,时间缓缓流逝,冬日的天空一片苍茫,湖面一层水汽氤氲,一只白色的水鸟忽地俯低滑翔,从水面划过,又窜到岸边的梧桐树上。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话。”简希道,“这是一个我从未了解,也无从想象的故事。”
“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从来没有想过,或许有人比我更痛苦。”
他摇摇头,“我跟你说这些的目的不是这个,没有谁的痛苦更痛苦,痛苦就是痛苦,身世给你带来的痛苦和给糖糖带来的痛苦是一样的,你们要做的是互相理解,互相接纳,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善待自己和他人。”
简希忽然笑出声来,引来路过几个游人的注意,她捂住嘴,但笑意还是从眼睛里流露出来,在何丛之疑惑的眼神中,她道:“没想到你是这样婆婆妈妈的,文艺绉绉的人。”
何丛之错愕,立即又恢复那副不羁冷傲的模样,但是这样就更好笑了。
简希狂笑了半分钟,终于能明白为什么他会在御景阁见义勇为救了程橙。
他其实是内心很火热的人。
“你喜欢简棠,你们是情侣?”一直笑到何丛之有点局促难堪了,她才收住,问他。
“不,不是……”没想到这个问题非但没有缓解何丛之的尴尬,反而像催化剂一般,使他更加无所适从了,脸唰的一下从下巴红到了耳朵。
简希又忍不住狂笑起来,路过的人都看傻子一样看她。
她笑了许久,眼泪都出来了,边擦边道:“抱、抱歉……我们去找她们吧。”
“好。”何丛之点点头。
两个人从湖边离开,看着走在前边的何丛之,简希心里不由得叹息,程橙恐怕注定要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