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远远疑心自己听错了,但对方看起来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怎么了望哥?”他摸不着头脑,即使要让他还衣服,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易远远迟疑地问,“你是不是醉了?”
谢承望立在原地不动,离他大概两三步距离,面无表情地注视他,令易远远又升起刚遇到谢承望时的尴尬无措。他茫然地看了眼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汤,再看看神色堪称冷漠的谢承望,在车上好不容易开解成功的委屈瞬间杀了个回马枪。
易远远嘴唇动了动,感知到愈发紧绷的气氛,他轻轻攥了攥衣角,说:“我把衣服洗干净以后再还给你,可以吗望哥?”
他徒劳地重复:“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拿错的,接到路明电话的时候我太着……”
“我说,把衣服脱了。”谢承望冷声打断他的解释,“现在,立刻。”
这句话仿佛在斥责他的莽撞,也像是暗讽他一直以来的自以为是,更是在提醒他两人之间横亘的不可跨越的距离。
好朋友之间不小心拿错了衣服会这样罪不可恕吗?易远远在心里想,如果是谢承望穿错了他的衣服,他会怎么样?他会笑望哥怎么塞得下他的衣服,或许还会夸对方果然穿什么都是衣架子。
从下午开始就压抑着的那些情绪混合着不久前的猜测,像毒蛇勒住易远远的咽喉,他不认识今夜这样阴晴不定的谢承望,不,可能他从来就不认识真正的谢承望。
易远远胸膛剧烈起伏,眼眶倏然红透,他不明白,回来前还在温柔哄他因为凶了他而道歉的室友为什么此时变了个人。
他不明白,不是谢承望默许他的亲近,纵容他的过界吗?为什么不久前还能大方地允许他躺在自己床上,现在却为了一件衣服这样生气?
易远远咬紧后牙双手抓住衣摆利落地往上一翻,就这么干脆地把T恤脱了下来。
青年的身躯纤长柔韧,肌肤似雪,在灯下仿若一尊干净的琉璃人偶。
他将T恤狠狠砸在谢承望身上:“还给你!”
衣物的冲击力撩开谢承望松散的衬衫一角,漂亮的人鱼线上一串英文花体一闪即逝,T恤掉在了谢承望脚边。
易远远根本无心留意那一瞬的端倪,大步走过男人身旁,径直回了房间。
回到卧室后他头一次不在乎身上是否脏污,扑到床上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喉中坠了铅块,易远远静静埋在松软的枕头里,等那股酸涩的情绪平静下去。
他从小就做惯了乖孩子,无父无母的他是没有那么奢侈的条件可以闹脾气的,姥姥养他很辛苦,他习惯了懂事。在一路长大的过程中,饶是易远远再讨人喜欢,也不是没遇到过几次莫名其妙的纷争,可他没有那个时间和承担后果的底气,于是他总是选择回避矛盾,总是先退一步。
正如下午跟谢承望谈话后诞生出的不满,他安慰自己不能置喙干涉他人的感情,就算是好朋友也不可以。
正如在“纸醉”时突然发现谢承望对他说的谎言,还有那些看似礼貌实则疏离的举动,他安慰自己普通人不能去奢望成为天之骄子的挚友,就当普通的室友也可以。
他一次又一次退让了,试图去理解了,本来今晚应该平静地度过的,可是最后还是弄糟了。
易远远从枕头里翻过身来,露出憋得发红的一张脸,鸦羽般的眼睫被水雾濡湿,低垂遮住眸中的光彩。
他吸了吸鼻子坐起来,又忍不住去想谢承望后来是什么反应,自己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他原本不想跟对方起争执才选择听话的,况且那本来就是谢承望的衣服,还给人家理所应当,再说了都是男人脱个衣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那一刻还是没忍住心内的委屈发脾气了。
易远远揉揉因为不高兴皱巴巴的脸,下床去浴室打算简单冲个澡再睡。
结果手指沾了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是了,刚刚他仓促间想给望哥煮解酒汤,切姜的时候一着急就不小心划到了手。伤口不深,渗了点血就止住了,易远远本来想煮好汤再去包个创口贴的,被吵架打断就忘了。
他房间内没有医药箱。易远远轻轻叹气,算了,反正不严重,明天去找路狗了再敲诈一笔损失费。
要不是因为去找他,今晚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他擦净水珠换上浴室内备着的睡衣,回床上睡觉。
易远远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好几次侧耳去听门外有没有什么动静,在想室友会不会气到来敲门让他搬走,但一夜的情绪反复早就让精神疲劳无比,他便在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陷入了梦乡。
时钟滴答的响,指针停在5点,夏季的天都亮得早,天边泛出一抹鱼肚白,对比室内的灯光而言仍算黎明前的黑暗。
餐厅内明亮,照得一切无所遁形,谢承望静立良久,方才俯身拾起那件T恤。
酒精狂烈的后劲让他脑内传来阵阵钝痛,他的眼神掠过手中的织物,落在桌上。
那是远远给他做的汤。
他走到桌边端起碗一饮而尽,经过一段时间的放置汤已失去余温,喝进嘴里满是姜味的辛辣。
谢承望轻轻搁下碗,拿着T恤回房。
室内陈设不变,跟他离开前毫无不同,唯独床上多了几丝皱褶。
谢承望放下T恤,看起来似乎一点没受这场争吵影响。他进入浴室拧开了淋浴,清晨的冷水冰凉,却浇不熄他满心难言的火。
二十分钟后水声停下,谢承望扯过浴巾草草擦干,路过洗手池时不作停留,就这么光裸着身子走出了浴室,而后重重倒在床上。
他横臂压在双眼上,脑里如影片重播一样清晰地回放刚刚的画面。
今晚他失控了太多次,不论是在见到易远远的时候,还是在对方想逃离他身边的时候,每多听一句易远远对别人的关心,他的妒火都沸腾得让他面目丑陋。
夜里还在家中时,面对易远远轻描淡写地一句“那我也可以陪你”,他险些以为终于得到了命运的垂怜。
但没有,包括之后的种种试探,都在告诉谢承望,易远远对他没有分毫友情以外的感情。
他已经忍了那么久了,不是只忍了易远远住进他房子里的这一年,而是整整五年。
难道他不能继续忍下去吗?偏偏是这样的易远远。
那么依赖他却不喜欢他,可以毫无防备地睡着在他的肩头,看着他的眼神却从没有暧昧,允许他做那么多亲昵的小动作,被他按在墙上都不会反抗,因为他一句喝多了就急着给他煮醒酒汤。
偏偏是这样好的易远远,不喜欢他,不属于他。
纵使他还能够忍下去,憋了一整夜的火也让他不死心地想要试探,在命令青年脱掉衣服的时候,他何尝不是抱着种自虐的心态。
只要易远远对他有一丝不同的感情,有一丝那方面的戒备或害羞,都不会、不敢在他面前脱掉T恤。
他得到了答案。
谢承望放下手臂,抓过身侧那件纪念T恤。房间内没开灯,晨曦还不足以打扰这一室沉寂。
他就在黑暗中睁着眼,任脑内的钝痛重锤般一下下砸在神经上,手中的织物柔软,给人仿佛还残留着体温的错觉。
于是他越抓越紧,直至手背上绷出筋脉。
这种时候不该有兴致,脑海里却难以自抑地闪过今夜每一个有易远远的画面。
片刻前的冷水澡失去效用,谢承望将T恤捂在鼻间,犹如濒临崩溃的瘾.君子,在布料中寻找止瘾的气息。
被他乖乖牵着的远远,被他按在墙上懵懂看他的远远,在车内偷偷看他的远远……穿着他衣服给他煮汤的远远。
还有刚才的易远远,他惊鸿一瞥间是大片的雪白柔.腻和缀于雪地上的艳色珠粒。
谢承望把手伸下去,静寂的房间里响起压抑的沉重喘息。
鼻间的织物剥夺氧气,恍惚中他好像将易远远抱入怀中。
痛苦和情.欲同时没顶。
窗外曦光掠过,映出谢承望眼尾一抹红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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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的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