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黑漆漆的空间里这阵清凌凌的声响格外明显,扰乱了一室清净,带起无数波纹。
男孩半卧在淡蓝色的床榻中,小小的人儿被大大的被子掩盖着,只留下一些零散的发丝与空气纠缠着。
暖风吹动米黄色的纱幔,带来浅浅的月季香味,青涩淡雅的香气在房间中徘徊着、踌躇着,似勾引,似鼓动。
风骤然大了起来,吹的窗棂哐哐作响,雨水顺着风流动方向窜进房来,裹挟着潮湿的泥土味直往人的肩窝处钻。
“~嘶,好冷。”
被子里的男孩被灌进来的风雨冻得一哆嗦,直往被窝深处钻,蜷缩在一团,瑟瑟发抖的摸样就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仓鼠。
风雨愈来愈大,有肆虐的趋势,风声、雨声、石泥击打声、呼喊声······多种声响杂糅在一起,像是从远方传来的,带着古老神秘的谚语,让人无法理解,也无法安定下来。
男孩在床上扭动着,左翻翻,右转转,一刻也不安生。
格纹床褥间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圆圆的、黑黝黝的,像一块上好的墨玉。那双严重还带着充沛的水汽,清凌凌地,像是下一刻便会如泉水般涌出。
“奶奶······”
男孩瘪了瘪嘴,语气中充满了委屈。
“爷爷······”
男孩声音逐渐带上了哭腔,声音颤抖听得让人万分心疼。
‘——轰隆!!’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声音之大,震得大地都为之颤动。
“啊!!!哇啊······”
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哆嗦,猛地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小手死死抓着被子,整个人不停地颤抖着,期间不断传出他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奶奶······奶奶······嗝······奶······呃······你在哪儿······呜···呜······”
“爷爷······爷爷······”
“呜呜···呜······”
“······你···你们···在哪儿······”
“我······我···害怕······呜······”
“······呜······”
小小的山包不断颤抖着,在昏暗的空间里显得极为不起眼,不仔细看都无法看清他的存在。
不知多久,雨声变得稀稀拉拉的,雷声也很少出现了,小山包也不再发出响动了。
不久,院中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还有两道不太稳当的脚步声,一脚深、一脚浅。
趿拉的脚步声逐渐清晰,时不时传来两道争辩的声音。
“都怪你,死老头子,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在小卖铺打哪什么狗屁牌,我也不会放七七一个人在家!都怪你!”
“都怪我!什么都怪我!你和李家哪人聊的那么欢也怪我!”
“·····你······”
老太太被气的脸色涨红,眼睛瞪得溜圆,眉毛竖老高,嘴里‘你’了个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数不出来。
“···呜···”
院子不大,两人腿脚虽不方便,但如今也走了大半路程。站在窗前的月季花丛前,两人都听见男孩梦中的呓语。
两人拧眉对视一眼,察觉到不对,快步向屋内走去。
“七七啊,七七······”
老太太边走边呼喊着屋里的小男孩,但没听到任何回应。
“七七!七七!七七······奶奶在这···七七!”
“暮山青!”
两个老人将里屋翻了个便,愣是一根汗毛都没看见。两人在屋里急的团团转,嘴里不断叫喊着男孩的名字。
在将整个院子翻了个底朝天的时候,天空也放晴了,阳光洒满大地,将整个小院都照透了。
在厨房翻找的老爷子直起身子时,被月季花上的水珠晃了眼睛,恍惚间,好像在里屋的花雕木上看到了自家小孙子的身影。
老爷子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竟然真的看到缩成一团的小孙子,就在那张花雕木床上!
“老婆子!老婆子!找到了,快,找到了!”
老爷子快步往屋内冲去,还不忘叫上自己的老伴,那速度快的,就不像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什么!在那儿?”
老太太也赶紧停下自己手上寻找的动作,追着老爷子的身影赶了过去。
等两人赶到的时候,只见小小的孩子裹着有些发黄的窗帘蜷缩成一团,身下正是尘封许久的花雕木床,床身布满灰尘和蜘蛛网,但诡异的是男孩蜷缩的的地方确实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污渍。
两人顾不得着奇怪的地方,飞一般扑上前抱起男孩,口不断唤着男孩的名字。
“七七、七七、七七······”
呼唤声越来越大,但两人怀中的男孩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只是紧紧闭着眼睛,时不时还会传出‘呜呜’的声音。
两人察觉不对只能赶紧带着男孩往医院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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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风停,璀璨的华霜笼罩大地,洁白,灼目。
暮山青已经好久没有回过老家了,自从爷爷奶奶相继离开,他也不愿回到这充满回忆的地方。
时光虽逝,但庭院依旧,儿时的回忆如同老电影一般从脑海中翻涌出来。
暮山青站在树影中,斑驳的光影在身上跳跃着,他只是一味的低着头,盯着身下张扬肆意的月季发呆。
他的指尖逐渐向柔嫩的花朵靠近,花朵艳重重地堆叠在一起,不分彼此相互纠缠,就像命运一般混乱复杂。
他轻轻拨开堆叠的花枝,折下一枝沐露梳风的月季,轻轻抬起,在月华的照耀下泛起点点闪光,似珠光流萤。
青涩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不由得让他想起五六岁时的时光。微凉的细雨、酸甜的李杏、吱呀作响的摇椅、粗糙温暖的手······这一切都让他有些恍惚和茫然。此刻,他仿佛已经看到两位满头银丝的老人正拿着蒲扇招呼着他,低矮的竹桌上还摆放着一盘青黄色的李子。
他不由地向前走去,双手无意识地攥紧,花枝上的尖刺深深地扎进了肉里,鲜血顺着指缝缓缓地向下流去,在地面上留下一块小小的水洼,时不时荡起血色的波澜。
“奶奶······”
暮山青口中喃喃道。声音细小,似风的耳语。
“······爷爷······”
暮山青眼神发直,原本如墨玉般光莹明亮的眼眸中毫无光彩,灰蒙蒙的,好似被层层纱幔遮住了。
他一步,一步,一步,缓慢的向前挪动着,原本粉嫩的花朵逐渐变为如宝石般璀璨的红色,月季与玫瑰本就相似,如今他手中殷红的花已无法分清两者,到底是‘它’扮演了它,还是它取代了‘它’。
院中的环境肉眼可见的开始改变了,原本还是略带寒意的早春时节,此时竟逐渐向梅雨时节转变了。空气中飘散着梅子的香味,风雨时不时带来一些泥土和青草的气味,整个空间逐渐变得湿漉漉的,还散发着点点霉意。
暮山青用着有些呆滞的步伐向着里屋靠近,他整个人僵硬的像一块石头,没有一点活人该有的生气。整个人跟被绳牵着般,一步一步向里屋走去。
‘轰隆!!!’
一阵雷声骤然响起,随即一道雷光便直直劈向青砖黑瓦的旧屋。
这雷声如山神击鼓般透彻心灵,把院中的暮山青震了一个机灵。暮山青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手中的刺痛感也硬生生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低头看向刺痛感的来源,发现自己竟然紧紧握着一枝月季花不放,连被月季枝上的刺扎入手心都不管。他反应来,猛地将手中的花枝丢到了一旁,快步走向院中的水龙头,用流水冲洗手中的血液。
殷红的血液顺着透明的水流逐渐流向池中,一丝丝、一缕缕的血液掺杂在透明的水柱中,如同灯工玻璃饰品般精致美丽。
暮山青看着被水流冲刷着的双手,心中充满了疑问,他最近是怎么了?时不时就发呆走神,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得了老年痴呆了。
暮山青有些无语的扯了扯嘴角,对自己刚才的想法也感到好笑。
手上的血液冲洗干净了,在他起身擦手的间隙,门口竟突兀地响起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