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欧式复古风格的老店,挑高的木质穹顶下挂着奢华的水晶吊灯,厚重的胡桃木桌椅,雾蓝色方格桌布,描着金边的白色欧式餐具干净锃亮,安安静静等待用餐的顾客。
店内萦绕着悠扬的小提琴声,苏荼推门而入,看见苏茗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翻看手里的菜单。她面前的白色瓷瓶里插着一束小雏菊,生机勃勃的,意外与她很相配。
苏荼在对面坐下,苏茗抬头,看见她时笑了笑:“姐,你来啦。”
苏荼也回了一个笑:“嗯。来晚了。”
苏茗递上另一本菜单:“哪有,我也刚坐下,还没开始点呢,你看看想吃什么,今天我做东!”
苏荼接过菜单简单翻了一下说:“我第一次来,你帮我推荐吧。”
“惠灵顿牛排可以吗?它家的招牌,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了。”
苏荼合上菜单:“可以,我刚第一眼也看上这款牛排了呢。”
苏茗叫来服务员,点了两份经典惠灵顿套餐。
等餐间隙,苏荼细细留意苏茗的脸,看上去只是简单擦了一层隔离,没有太多脂粉,但气色还不错。
“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苏荼最终还是决定与苏茗开门见山,这样之后的对话才能进行下去。
苏茗惊愕但又不敢确定苏荼问的与她想的是不是一回事:“我很好呀,怎么突然这么问呀?”
“你之前找爸谈代工的事的时候提到你的公司,爸爸还挺意外你怎么会进了这家公司。”
苏荼摸了摸脖子,解释道,“不是爸对你能力不认可,是挺意外的,担心你在国外被骗,于是我找业内人士稍微查了一下你的学校,然后就知道了一些事……”
“知道我读了博士?”
“是的。”
苏茗了然。
她料想这件事家人迟早会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苏茗追问:“那你告诉爸妈了吗?”
“没有。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尊重你的意见。”
“嗯。谢谢。”苏茗喝了口柠檬苏打水,“再等两年吧。”
“为什么?”
“我现在每年都会去复查,医生说如果5年内没有复发的话,那复发的可能性就极小了,现在是第三年。”
“好。”苏荼扶着玻璃杯想了想,“所以你现在是怎么考虑的呢?有没有回国的打算?”
“没有。”
这个回答苏荼并不意外,因为这正是她7年前精心谋划的结果。
出国前的那次是苏茗与父母吵的最厉害的一次,她甚至说出再也不回来的气话。
可这些,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沉默的间隙,服务生上完了前菜和红酒。苏茗举杯:“想来这么多年,我们还是第一次单独出来吃饭呢。”
苏荼举杯:“是呀。我们从来没有过像别家姐妹一样,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心事。”
“嗯。”苏茗微笑抿下一口酒,也吞下了这么多年所有的隔阂。
曾经,苏茗心里很清楚姐姐不喜欢自己,新年家庭聚会的时候,外公外婆与她不亲,姐姐总是缠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因为亏欠疯狂弥补姐姐,没人关注她,除非她“闯祸”。
她明明知道那些事是姐姐干的,但从没有揭穿过。因为只有那时候爸妈才会关注到她的存在,被骂被打也好过被忽略被遗忘。
就像被送出国这件事,如果当年她没有顺着姐姐的意出国,也就不会去做那么详细的体检,也就不会那么早发现自己的病。
如果不是姐姐,她可能会在若干年后死去,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宋言谦了。
时至今日,过去的种种矛盾早已微不足道了。
“爸妈最近怎么样?”
苏荼放下刀叉,面露难色:“你离开没两天妈妈老毛病就犯了,床上躺了三天才好些,最近一直在静养。”
苏茗的妈妈有眩晕症,以前症状轻不妨碍生活,随着年龄和工作量的增加,症状就越来越严重了。只是苏茗在国外这么多年,家里人没有跟她提过。
“怎么这么严重?她以前不是吃点药休息一下就好了吗?”
“以前是以前。茗茗,你已经离家7年了,这7年里发生了太多事……”
苏茗愣住了,手里的刀叉缓缓放下,口中的美味也索然无味。
苏荼接着说:“所以,你那天给妈妈冲咖啡拿蔓越莓曲奇的时候,我才会那样说你。我知道妈妈很爱喝咖啡,可是我更希望她能睡个好觉。”
不给妈妈喝咖啡是真,嫉妒妈妈夸苏茗还记得她喜欢冰美式配唐记蔓越莓曲奇也是真。
“原来是这样……”苏茗很是愧疚,“姐,这些年,真的辛苦你了。”
“其实这7年发生了好多事,行业大洗牌家里一度经营困难,树倒猢狲散,越是低谷越是处处碰壁,爸妈那段日子吃不好睡不好,直到宋言谦伸出援手并同意联姻……”
此时,服务员端上牛排的动作打断了苏荼的话,她故意加重后半句的话音,小心翼翼观察苏茗的反应。
然而苏茗并没有太大反应,这难免让苏荼心里打起了鼓:她和宋言谦先前达成的交易还能不能实现?
就在三天前,宋言谦准备动身去漂国的前一天,合作商齐聚华睿开了一次年终会议。
会议结束后,苏荼与宋言谦在走廊上相遇,他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在一群业内大佬中众星捧月,矜贵自信,礼貌且疏离。
苏荼没敢靠近,猛然间意识到自己今天急匆匆出门忘了点痣。于是她匆匆躲在柱子后面,翻出包里的眼线笔和化妆镜开始点痣。
镜子中出现了宋言谦的影子,苏荼汗毛倒竖,冷不丁回头,在看到宋言谦的时候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宋言谦一手插兜,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也融化不了眼底的清冷:“苏小姐,有空聊一下吗?还有,以后痣不用画了。”
苏荼怔愣地收起笔:“好的。”
他们来到旁边的多媒体室,出于礼貌,宋言谦拉开椅子让苏荼就坐,自己则解下一粒西装扣坐在她90度桌角的另一侧。
宋言谦做事雷厉风行不喜欢拐弯抹角,他直接开门见山:“关于联姻适宜,我们谈笔交易如何?”
苏荼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请讲。”
“我想过了,我们的联姻最终结果是技术上的共赢和婚姻关系的解除。如果合作不变,也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维系一段婚姻。你的时间也很宝贵。”
宋言谦磁性的声音如同南极干燥的冷空气,每一个字凝结成冰,刺向苏荼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鉴于先前的种种怀疑,苏荼已经做好了宋言谦提出撤婚的心里准备了,但真正听见他说这些的时候,喉咙像被灌入了撒哈拉的沙,难过得说不出话。
她缓缓垂眼,看着柔软的羊绒裙摆在她手里揉得不像话。
“可是订婚的事已经在网上和各大媒体间传开了,更何况,如果不联姻,华睿股东们那边是不会同意倾斜资源来扶持一个摇摇欲坠的小公司的。”
“股东们那边我会出面。”
“那网上媒体呢?以什么理由撤婚?”
“性格不合或者说我移情别恋都可以,一切以维护苏小姐为前提。”
苏荼笑不出来,移情别恋,是啊,你不是移情不是别恋,是本就喜欢别的人吧。
“可是这样会影响华睿的股价还有你的口碑。”
“口碑?”宋言谦淡笑,“我走到今天可不是靠的这种口碑。”
苏荼默然。
确实,业界谁都知道宋言谦冷漠狠戾得像一条蛇,工作向来对事不对人,他能一骑绝尘靠的是实打实的技术头脑及杀伐果决的判断和远见。以至于网上传出订婚的消息时,绝大多数人都是震惊和怀疑的态度。
“那你想做什么交易?”
宋言谦手机转发了一个PDF文件给苏荼:“你看一下。只要我们联合发布声明撤婚,我将收购平烨49%股份,以集团资源与平烨深度合作。只要华睿在平烨就在。”
“只要华睿在平烨就在?”苏荼难以置信,“没有联姻,华睿凭什么管平烨死活?”
“其他你不用知道。”
苏荼扫了一眼协议,这笔交易看起来更像一个不平等条约,不像是宋言谦的风格。
苏荼不解:“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唯一的条件是,如果有人问及原因,就说是你甩了我。”
苏荼震惊地看向宋言谦,是为了苏茗吗?宋言谦竟然能为苏茗妥协到这种地步吗?苏茗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不近人情的宋言谦至今念念不忘?
沉默半晌,苏荼问出了心里最后的疑虑:“是因为苏茗你才这样不计一切对平烨出手相救的吗?”
宋言谦淡漠地回:“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简简单单八个字如万箭穿心,痛得苏荼捏着包的手颤抖得不行。
“给你一周时间考虑,如果你觉得可以就找我秘书签字。”宋言谦说完起身,扣上西服的纽扣出门,“我相信以苏小姐的智慧,孰轻孰重定能分辨得清的。”
宋言谦走后,苏荼独自坐了很久才起身。
不需要宋言谦解释,其实从宋言谦要她擦去痣的时候,她就猜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苏茗了。
她恨苏茗。
于是她暂存了光刻机,偷看了苏茗的日记,想与她来一场不一样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