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跟在她身边,似乎想说什么。
“怎么了?”孟萝时看向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姑娘,莞尔而笑。
副使大人并未在吃喝上亏待她们,虽然总在后院干着杂活但目光所及每个孩子身上的衣服都很新,没有补丁,肉乎乎的像个福娃娃。
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被允许踏入前院。
“姑娘丢了什么物件,可以同我们说,我们再找找兴许能找到。”小姑娘抱着衣篓局促又小声道,“……能不能不要告诉姑姑。”
“为什么?”
前后院的琐事归几个姑姑打理,坊内的姑娘身上总会佩戴各类首饰,不小心遗落后很久才会发现,因而大家捡到首饰会自觉交给姑姑。
由姑姑统一归纳,方便找寻。
若是前后院都找不到,便会报备给姑姑让其注意往后交上来物件内是否有此物,算是大家默认的流程。
小姑娘扭扭捏捏道:“因为姑姑会认为……”
话语间,两人已至大院门口,孟萝时余光瞄见有一道白影穿过碎石路正往这里而来,她眯眼仔细看了下,反应极快地拉着小姑娘往竹架里走。
小姑娘还没说完的话被吓得咽了回去:“姑娘怎么了。”
“嘘。”孟萝时捂住她的嘴,“先别说话。”
见小姑娘点头,她松开手,撩开一角床单看向大门。
白影逐渐靠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教坊头牌胥黛,不止舞技绝艳就连嗓音也被称为百灵鸟。
大半来教坊的贵客砸上千金只为瞧她一舞。
胥黛前前后后一共外聘了五名丫鬟,出门排场极大,独自一人来后院这种事不是她的正常行为。
她先是左右观望了一圈,然后掏出手帕掩住口鼻,试图穿过大片竹架。
“姑娘也是来找遗落的物件吗?”正在浇花的小姑娘瞧见后,握着勺子疑惑问道。
这个孩子更小,目测只有五岁。
胥黛低头看着小豆芽,不由皱眉:“昨夜的衣服是谁洗的。”
小豆芽眨了眨圆眼睛,懵懂道:“姐姐们洗的,洗完后全部晒在这里,姑娘是着急要穿吗?”
胥黛扫了一眼挂得满满当当的衣物,微摇了摇头:“有一套被沾了酒水的淡粉色衣裙,裙摆上是两条红色锦鲤,可否取来给我。”
小豆芽思索了一会儿,蹦蹦跳跳地跑去找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转述,然后带着女孩一起回到胥黛面前,道:“姑娘可以再说一遍吗。”
胥黛无奈地复述了一遍。
女孩沉稳道:“这套衣物昨夜刚送来时,秦姑姑单独挑出来拿走了,如今不在后院。”
胥黛愣了下:“你确定?”
“沾酒的衣裙需要提前浸泡去味,姑娘所说的那套衣裙,像是扔在酒坛里泡过,我印象很深,不会错的。”
胥黛沉思了半刻,随即莞尔道:“多谢告知,打扰了。”
两人没有放轻声音,孟萝时躲在床单后听得一清二楚,胥黛口中的衣裙分明是她昨夜醉醺醺时脱下来扔在地板上的衣裙。
被秦姑姑拿走了?
她们要她的衣裙做什么?
孟萝时琢磨半晌没想明白,正好胥黛离开,她转身去问小姑娘:“秦姑姑以往会单独把脏裙子挑出来带……?”
“你去哪里。”她不解地看着已经离自己三丈远的小姑娘。
小姑娘害怕地搅着袖子:“姑娘是要去找秦姑姑吗?”
孟萝时瞧着她眼眸内的恐惧,拧眉道:“你很怕秦姑姑,为什么?”
小姑娘再次远离,用衣篓不动声色地挡住自己的身体,许是因为紧张手指不停地扣弄着衣篓的洞:“没,没有,姑娘们的首饰很贵重,丢,丢了的话……”
她磕磕巴巴说得非常小声,孟萝时总觉得她鹌鹑似的恐慌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碰到过。
瞬息之间,脑海中蓦然出现一个名字。
孟玉时。
她在幼年时期的孟玉时身上见过。
意识到这点后,她神色猛地凉了下来,上前抓住小姑娘的袖子掀开,果不其然,纤细的胳膊上纵横交错着三四道疤痕,新伤旧伤叠在一起,赤红色的痕迹在白嫩的皮肤上尤其明显。
孟萝时沉默了许久,涩声问道:“谁打的?”
小姑娘吓得动弹不得,另一只手下意识护住脑袋,稚嫩的脸上充斥着害怕。
“乖,告诉我,往常谁会打你们。”她微微弯腰温声的又问了一遍。
小姑娘犹豫着张开了嘴,似乎又想到什么忽地摇头,挣扎着抽出手转身跑远了。
瘦小的身体很快消失在大片衣裙中间,孟萝时眯起眼,转头望向竖立在后院正前方的整座教坊。
她以为有副使大人的警告,后院里的孩子虽不自由,至少生命安全有保障,现在看来是她想得太天真。
这是个吃人的时代,在这时代背景下,没有人能逃脱。
小姑娘身上的伤是谁打的,显而易见。
她占着原主的身体……能管吗?
回到房间后,孟萝时取出纸笔将发生的一切悉数记录,询问原主喝醉前是否有写信息放在小口袋里。
并提醒原主警惕秦姑姑和胥黛,至于小姑娘身上的伤,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写了上去。
这是原主的身体,管或不管,理应由原主决定。
不用参与排舞和演出,孟萝时得到了比在现代还要充实的休息。
没有任何电子设备的打扰,无聊了便打开窗户,底下是教坊姐妹编排的歌舞剧以及各种乐器合奏。
玉狮子嘴里的珠子也在她的坚持不懈下,完好无损地抠了出来。
日落西山后,她将拳头大小的玉珠交给宿二,郑重地嘱咐道:“两日后你再将银子交给我,大哥。”
宿二掏出黑布将珠子小心翼翼地包裹,放到带来的空食盒里,不解道:“为何。”
因为原主不喜欢不义之财。
孟萝时弯起眼眸,胡说八道:“算命先生建议我这两日不要碰俗物,要避着些才行。”
宿二眼睛一亮:“是西街头那位戴着黑布的老先生吗。”
“啊?”
她瞎说的怎么还能精确到地址。
宿二端详着她的神情,失落道:“不是啊,那位先生算命可灵验了。”
孟萝时眼皮不由跳了下:“改日我一定去见识。”
宿二兴高采烈地带着玉珠离开后,孟萝时掰着手指头算她的苏醒时间,大约还有两刻钟闹钟就该响了。
这次她定了十个最吵的闹钟,肯定能把她叫醒。
她抓紧时间又将纸条上的内容补充完整,趁着夜色还未彻底降下来,悄眯眯地去秦姑姑的屋子里转了一圈。
姑姑们的房间是二楼的尾房,四个人一间房,左右并排两张单人床让本就偏小的房间更显拥挤。
孟萝时轻手轻脚地搜寻了一番柜子,没找到那件淡粉色衣裙。
房间里干净得连灰尘都没留下一粒。
离开前下意识瞄了一眼架子上的绿植,眼尖地发现泥土似乎被搅拌过。
她用手指将表层扒拉开,里面藏着大量燃烧成灰烬的碎末。
“嚯,在这儿玩大型实景剧本杀呢。”
她压下心中骇异,将绿植复原然后不动声色地返回房间,把新发现也写上了纸条。
繁体字她会得不多,因而小小一张纸上挤满了繁体和简体交错的字。
最后一撇落下后,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猛地嗑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刹那间没注意到门口出现了一个黑影。
梦中觉的存在让孟萝时疲惫的精神得到了充足的休息,她关掉吵闹不已的闹钟,拉开窗帘。
初夏的早晨温度已然燥热,鸟类叽叽喳喳地盘旋在电线杆上。
孟萝时趁着时间还早取出日记本将梦境中发生的一切写下来,并在秦姑姑和胥黛的名字上打了个问号。
片刻后,又在宿二的名字后面也打了问号。
他的某些行为举止着实不像一个小厮。
孟萝时暗中观察过坊内的小厮,他们长期服侍舞姬,身上多多少少会沾染脂粉味,脊背微微弯曲,说话时不会直视对方眼睛。
长时间养成的谦卑,几乎刻在小厮所有的一言一行中。
即使是副使身边的人,那也只是比服侍舞姬的小厮地位高一点的下人。
宿二……好似骨子里就不存在这种谦卑。
他腰板从来就很直,说话时不会低头,偶尔会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比如威胁倒热水的小厮。
孟萝时咬着笔帽,又仔细回忆了一遍醉酒后的发疯。
然后在宿二名字后加了个感叹号。
一个身上带着血腥气的小厮,希望她这条大腿没有抱错。
大哥,原主的生命安全就靠你了。
小狗爪子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的敲击声时不时响起,孟爸早上要准备早餐,孟妈是八点的上班时间,因而遛狗任务落在孟玉时身上。
孟萝时出门洗漱,刚巧碰到孟玉时追着跑来跑的小狗擦脏兮兮的爪子。
“早啊。”
孟玉时愣了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什么意思。”
孟玉时抱着小狗笑得欢快:“你竟然也有早起的一天,咱家祖坟要冒青烟了。”
“你!”孟萝时拿起脚上的拖鞋扔过去,“你真的,不犯贱就跟会死一样。”
见他熟练地躲开,气得单脚跳过去:“把拖鞋给我捡过来!”
孟玉时单手抱着小狗,捡起拖鞋顺便套到她脚上,道:“已经能想象到未来姐夫的生活,该有多心酸了。”
孟萝时懒得再理他,转身去卫生间“嘭”的一声关门,惊动了还在厨房的孟爸,拎着铲子警告孟玉时:“别总是惹你姐姐生气。”
孟玉时没忘记昨晚的惨痛教育,不情不愿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