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依旧很黑,周遭又静得落针可闻,手电筒里照射出的光圈只是赐予了一小片地方光明,没人会忘记他们还身处于黑暗之中。
他们中间的时间已经悄然流逝了多少?没有人帮他们计算。
房子里暗潮涌动,他们就像是没有力气的鱼,无法逆行而上,只能被水流无情的冲刷,最后淹死在水里。
呼吸是他们的本能啊!可它们就是死在这种本能里。连挣扎都不可能。
浓稠的黑暗里,几乎每一步都会让他们窒息。
下一步是什么?
他们还不知道。
总之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
他们得寻找生机。
死去的人终会复活,别等他们发现你了,主动去寻找他们,说不定会有特别的收获。
这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件带有乐观情绪的事情。
他们要出发去寻找一个能够给他们指条明路的人。
这个人,就是女主人谢妤。
作为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有自主意识的鬼魂,谢妤是不二之选。
还有那封信的缘故在。
谢妤心里的口吻让他们断定,如果他们去寻求谢妤的帮助,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几率,谢妤会选择帮助他们。至于剩下的那些结果是不在计划中间的变故,那就听天由命吧。
走道上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一次耳边回荡的是清晰的雨声。
房子外雨打芭蕉,房子内鬼魂游走。
这场雨,好像就下在房子里面。
房顶化作灰色雨幕,看不见的雨滴无处不在,猛然砸在他们肩上,避无可避。
熟悉的开锁声落下,比起那些陈旧的铁锈碎屑,这间房间的锁似乎变得崭新了些。
主人房间的光景也似乎改变了许多,比之前的更加整洁干净,富有生活气息,即使这种气息是死的……它们存在在这里,只是在黑暗中看不出来罢了。
手电光打过去,陈设一目了然。只是一些细节的东西,需要凑近看。就比如,床边的首饰台……
原本干净的像白纸一样的首饰台桌面如今多出了许多排列整齐的首饰、化妆品还有类似用于保养皮肤的瓶瓶罐罐。
果然和他们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程希警觉的想。
几人还没来得及说出嘴里诧异的话,就在惊愕中失了神色,他们猛然将头统一地转向门口的方向。那里传来了齿轮转动的声音。
那声音很慢很轻,似乎是因为害怕打扰到在这间房间里休息的人。但这个用心的举动却让几人在心里冒汗。
外面的人会是谁呢?这么礼貌,会是家里的下人吗?诸如管家或者保姆。
顾晴想到这里,就直直地联想到了保姆孟姨出现在床底的鬼畜画面。她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然后迅速用意念为自己画上了一个圈,好保护自己。
随即她又觉察不对。如果是下人,一定会因为在身份上的悬殊而先敲个门,而不是直接打开。
所以是别人。一个,和女主人谢妤有些亲近的人。
思绪到了这里骤然停下,因为答案已经得到了验证,就不必再进行揣测了。
在几双漆黑眼睛的注视下,房门从外面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约莫**岁的小孩,身上穿着精致的红色公主裙。
她踩着鞋跟进来,房门顺势而关。
在几人犹豫的警惕着要干些什么的时候,穿着公主裙的小孩挣着懵懂的双眼问了她们一句话,“你们有见到我的母亲吗?”
几人怔然。
小女孩的母亲……
温乔她们见过了,那么眼前的这个小孩,应该就是谢妤的亲生女儿温婉了。
她和相片里长的差不多,梳起来顶在头顶两边的小丸子,撑起来蓬蓬的公主裙,还有脚上那双反光的小皮鞋,踩在脚下嗒嗒的响……
几人在心里回想着温婉的模样,然后慢慢将前不久留在脑海里的印象与眼前的人重合。就像不会说话的木偶被插上了拨条,一转一松,便能看见木偶在舞台上跳舞的生动了。
“没有!”这一声回应话语不清,不知是什么样的心理促使林千千无意识的说出这两个添堵的字眼。我真的是疯了,林千千在心里乱想。
“哦,我还以为是母亲回来了。”小女孩水灵灵的眼睛很大,好像隔着老远都能看见眼瞳上的亮光,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失望。
“你们知道我的母亲现在在哪里吗?我想见她,现在就想。”
女孩激动的跑到他们面前,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往头顶上乱揉一把。
如果她不是亡灵,那双眼睛会是什么样子的?天真无邪、人畜无害?反正一定不是凶狠的模样。
可她现在也不像亡灵。
几人在心里松开了防备的武器,下一瞬,清灵灵的嗓音再次响起。
“你们可以告诉我吗?温乔告诉我母亲今天一定会回来。”温婉又问了一遍,这次的嗓音有些急切了。几人心里一紧,生怕事情进入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亡灵会重复生前的轨迹,这次是第二场雨夜。顾晴不断地在心里默念,似乎这是个不得了的咒语。
顾晴脑子灵机一动,硬生生地接下了这番话,“我们当然知道你的母亲在哪里啊,我们就是你母亲邀请过来做客的。她这时候大概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住了,还没来得及回到家里,你得理解你的母亲,对吗?”
顾晴盯着温婉的眼睛都快闪出泪光了,女孩却不说话,甚至一动不动。
她应该是在消化顾晴这一番长话。
“等待的过程会很漫长,要不我们来聊聊天吧!温婉,聊聊你最亲爱的母亲,怎么样?”程希说着,把手电光往温婉身上引,“你,要过来吗?和我们坐在一起。”
这句话太危险了。楚三江皱起眉头想。
温婉真的乖巧的走近了,站在她们面前。一张瓷娃娃般精致可爱的脸,色彩却是接近死亡的灰白色,就像是默片电影里的角色,她像他们一样美丽动人,却独独没有生命力。
她比所有人都恐怖。一种沉默的恐怖。
“外边下雨了,老鼠还咬坏了电线。”温婉见他们手里拿着的手电筒也不奇怪,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一些话,没有人要她说,是她自己要说。
“那些老鼠肯定会被保姆扔进泥土里,它们干了坏事。雨又下大了,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以前都是母亲陪着我睡觉,现在不了,母亲不在家……我好孤独。”
电线是被老鼠咬坏的……
母亲不在家,她睡不着觉了吗?
她现在几岁了?为什么不找另一个人陪她睡觉?
“那它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呢?”楚三江只觉得‘老鼠咬坏电线’算得上是一个问题。
温婉听了之后没有什么反应,没有反应才怪。原本应该是一瞬间的事情,这时候反而变成了永恒。顾晴有些怀疑她不会再开口了,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而亡灵的秘密就在于他们怎样隐藏身份。但他们根本不可能隐藏好身份,因为从一开始,他们的身份就摆在面前了。
所以顾晴不用猜也知道,老鼠不可能把电线咬坏。
但在顾晴开口否决温婉之前,温婉竟怔怔然的把‘秘密’全说了出来,“永远都不会修好了。”女孩那瘦小的身体像个被人操控的机器人,一字一句的话吐出来的时候,一点感情都没有。甚至没有厌恶,就连普通人对于老鼠的厌恶都没有,一点也没有。
这个亡灵很‘劣质’。
但他们正是需要这种‘劣质’。
“那你有看见老鼠吗?”顾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陪着楚三江纠结‘老鼠’这个问题,她对温婉说话的语气很像家长在教训孩子。事实上,她并不喜欢孩子。
她会觉得他们很麻烦,总是得不到满足。
温婉的母亲呢?会不会就是这种态度?
温婉好像真的被这种长辈威压给吓坏了,她瞪大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没有见到老鼠,而且老鼠不会轻易被别人看见的。”
她开始啃食着她的大拇指,就像刚出生的婴孩吮吸着自己的手指是为了得到安全感那样。
“你没看见老鼠?那你为什么说是老鼠咬坏了电线?”
“不是我说的,是温乔说的。”温婉被逼急了,她开始毫无保留的和他们说出‘真相’。
电线被老鼠咬坏的说法不是出自她的口中,所以她不会知道真相,她告诉他们应该去寻找散播谣言的人,而不是在这里为难她。
温婉出奇的乖顺,也出奇的怪异,这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她。几人不打算纠结老鼠咬不咬电线的问题,毕竟黑暗从头到尾都存在。他们现在更应该把握这次机会,以便从温婉的口中套出更多故事。
那就按老办法来。
楚三江深谙其中套路,他的语气不冲,更像是那种慈祥的长辈口吻。他半蹲着身体,尽量与女孩的视线保持平行。
“温婉,我们想换一个话题。我们想了解了解你。我们从你的母亲那里听到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你的母亲说,你是个乖孩子。”论忽悠人,楚三江这番话几乎到了一个经典的地位。
孩子得到了糖,自然会卖乖。
这番话似乎对温婉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她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开启这个话题,随后她又偏了偏头,以一种‘你们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的眸光回应。
这孩子真的很棒。几人不约而同的想。
温婉还是个小孩子,若是直接问她房子历史与家族历史,她一定是一问三不知,再要是问她家族情感史或者别的什么,那么结果一定是差不多的。
按照一个孩子的所知所想,他们能问的范围就小的可怜了。
但他们一定得问一句房子。任何问题都行,这是他们唯一的方向了。
“温婉,你现在住的这栋大房子真好看,又大,姐姐可羡慕了,姐姐也想住进来。你觉得可以吗?给我一个小建议,行吗?”林千千哂笑道。
这个问题不过是把事实变得简单了一些,但总有一种在本质上边的扑朔迷离的感觉。
因为那一长串的铺垫。程希听完都快找不到东南西北了,何况温婉呢?
“房子?”温婉轻轻的摇了一下头,她的眸子一沉,说话轻得像梦呓一样,“房子很奇怪、很奇怪、很奇怪。”
连着三个‘很奇怪’一出,温婉便猛然颤抖了下身子,几乎是跳起来,害怕的抱紧了自己,好像有什么人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就像诅咒,一旦被魔咒缠身,便永远也逃脱不了。西方神学里总是有这些唬人的理论。
“你害怕它?”
“怕,很怕!”温婉的情绪像是一点火星,只要风一吹,火焰便能燃起,不可控制。
“我好怕!我好怕啊!”
温婉这一声大叫犹如恶鬼削魂,愣是把几人给吓住了。
几人看着她抖得厉害的瘦弱身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刺激到了这个女孩。
“别怕。”很轻的一声安慰,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温婉拼命的想要抓住它,强忍着那从骨缝里一点点滋生出来,然后流遍全身的疼痛和恐惧,她最后虚脱似的扑到楚三江的怀里去。
她的身体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她的记忆回到了很多年前,又或者是以前的任何一个时候,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她吃痛的倒在地上乱滚乱爬……
此时也是,强大的肌肉记忆让她想要进行当时的动作,就像着了魔一样。
但她却动不了……
她在一声声沉浸下来的声响中,害怕得大哭起来,眼睛哭肿了,也还是没有人来救她……
她一个人呆在那个冰冷的房间里……
没有人去抱抱她,跟她说一声“别怕。”
这也许是她的第一次痛哭,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
但是她能感觉到这个给予自己拥抱的男人身体僵硬,他是不情愿的……
果然,没有人愿意真正安慰她。
他们都是坏人!
楚三江的瞳孔因为震惊而被放大,似乎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却拒绝不了的令他尴尬难受的怀抱。楚三江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松开,然后逼自己放松了僵硬的身体。因为,怀里的这个小孩,抽噎声不断。
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