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个朋友 第32章 对话（五）

原来鬼魂亡灵也会有脆弱不堪的时候，他们和活着的人一样，也会通过掉眼泪来解决问题，这看来，两者好像没什么两样。

他们都是，无时无刻不在被由内心深处产生的情绪感染，然后随着情绪爆发，到最后变成不可收拾的模样。

瘦小的身体不停地在楚三江怀里剧烈的抖动着，尖尖细细的嗓音里蹦出来的哭声大到不行。那是应该一种常人无法接受的音量，像个小巨婴。

楚三江作为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大老爷们最害怕女的哭了。特别是女孩，尖锐的嗓音，哭起来没完没了的，要这个要那个，简直就像一个无底洞。

但现在他的身体僵硬到不行，甚至在被迫迎接这个怀抱的时候打了个寒颤。他能够感觉到，怀里贴着他的女孩身体温度低到不行，就像那种放在冰里搁置了两三个月的咸鱼。

除了没有臭味，其他地方都一模一样。

楚三江有些犯恶心。

另外三人见了这场景不仅仅是吓了一大跳，还更是紧张难耐。她们没有楚三江那么切身的体会，却看见了和楚三江的眸光落下的同一处地方。那是一处结痂的伤口，伤口旁边似乎遍布淤青。

这样的伤口，可不是到哪里磕磕碰碰就能够造成的。

它会是什么呢？

尸斑吗？

但尸斑不长这样。

几人想到此处，不由心跳漏了半拍，还来不及思考，就手忙脚乱的紧张慌乱起来。

他们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怎么办！哭声实在是太大了！会不会引来其他人？！

他们可没有立场再说自己是谁谁谁的朋友了！

这样瞒不过去！

“温婉，别哭啊，你冷静点好吗？”林千千焦急起来的时候，就会一直在原地跺脚。这次因为她的小心翼翼，以至于这个动作出来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楚三江？你快哄她啊！没看见人家都扑你身上去了吗？”顾晴也急得不行，但又实在没有办法。

“快安慰她！”程希也急道。

楚三江：……我谢谢你们。

“别……哭了，别哭……”楚三江的安慰实在是太生硬了，顾晴见状更是不由得在心里吐槽：楚三江？你是一辈子都没有被别人安慰过还是怎么样？！一点东西都学不来！

楚三江边说着‘安慰’的话，边强迫自己放松了身体，他把手轻轻放在伤心的女孩的背上，不习惯的进行着安慰的动作。

一段时间后，楚三江脸上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像个慈父，而且是刚抱上娃的那种。只不过这个娃，比想象中的要大很多。

楚三江生平第一次安慰人，竟然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女孩在他怀里逐渐安静下去，颤抖的瘦小肩膀也渐渐稳定，她还是把脸埋在楚三江怀里，嘴里喃喃像是在发出梦呓。

好像是因为刚才太紧张了，楚三江被这么一闹，竟然觉得怀里的人没有像刚才那样冰冷得没有生气了。女孩的身体是有温度的，而且很温暖，就像一个正常人那样。

楚三江为此诧异地蹙起眉头，他感觉自己仍然游离在状态外。刚才的感觉应该是自己的错觉……楚三江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

最终，楚三江在心底沉默了一下，决定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

直到温婉的哭声真正平息，楚三江身上的负担才得以减轻。

温婉直起瘦弱的身子，似乎站不稳，连着踉跄的退了两步，然后突兀诡谲地说道：“房子里有古怪的老鼠。”

老鼠？为什么又是老鼠？这个老鼠到底指什么？为什么温婉一定要提到这个字眼？

“除了老鼠呢？你还看到什么了？”顾晴耐心的问她，语气柔和。

但，这个问题却给温婉带来了恐慌，“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再次叫起来。

程希给了顾晴一个眼神，让她不要再提房子这个话题，应该换一个了。她不喜欢小孩子哭，惊天动地的，会很麻烦。

“温婉，你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程希见缝插针道。

一谈到母亲这个代名词，温婉总是特别有精神。

许是因为她和母亲亲近。

“母亲很好！”温婉的眼睛发亮。

“哪里好？你平时和你母亲呆在一起会干什么呢？”

“母亲哪里都好。她会陪着我一整天。”温婉的眸光黯淡了短短一瞬，然后才乖乖答道。

“一整天？我母亲从来不会陪我一整天。”林千千顺道调侃的说。

林千千的母亲希望她独立，于是选择放养，陪伴的时间远远少于工作的时间。但这些像是被挤出来的时间里面，已经包含着一个母亲能够给一个孩子的全部爱意了。只是还未成熟的孩子仍然会觉得远远不够，成熟的孩子只会珍惜。

林千千理解自己的母亲，同时也爱着自己的母亲。

任何一个母亲都是世上最伟大的人，因为母爱不会过时。

这下温婉沉默了。

其实她的母亲陪伴她的时间远远少于一整天，更多的时间是自己一个人，因为性格孤僻，所以她没有朋友。家里没有人理她（首先排除那个奇怪的姐姐温乔），所以她只有母亲一个好朋友，还有满屋子可以用来陪伴她、听她诉说心事的洋娃娃。

在这段时间里，几人意识到，温婉比他们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情形都要孤单，房子里的人是不是都晃上一种孤单症？

长久的沉默之后，有个声音悄悄响起，暗处的尘埃随之浮动，“温婉，你母亲是什么样的？”

母女。血缘。

这些词汇两边连接着人们一生最亲近的人。

所以不论印象，人们都不能否定，母亲给子女带来的一切。

这话一落，温婉的心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微风一吹一散，叶子连根，先是长出新芽，再是开出花朵。

温婉似乎正在成长为一个‘正常人’，她的脸颊两侧泛起红晕，就连皮肤上那些微小的，因为寒冷而冒出来的瑕疵在一瞬间都清晰可见。

唇瓣开合，一字一句。她的故事好像被按下了重启键。

“母亲对我很好，比他们都要好。”

“他们？他们是你的父亲、哥哥，还有温乔吗？”楚三江问。

温婉听着，突然凝起神色，嫌弃的说道：“不是父亲！母亲不喜欢父亲！”

“为什么不喜欢？他们不是夫妻吗？”

“我也不知道，但母亲就是不喜欢。”她甚至不愿意提起温商从这个名字，她对他厌恶，这种厌恶甚至可以在孩子面前表现得一览无余！这种感情，会是一个母亲的爱吗？

温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无理取闹了，她生气的咕囔起嘴巴，神情里颇有些可爱。

“作为你母亲的朋友，我们也不喜欢你的父亲。但，你的父亲平常对你怎么样，会给你煮一点糖水之类的消暑的东西吗？”

这话表达的确实有些旁敲侧击了，不是局中人，一般看不懂。

温婉对此疑惑地歪了一下头，满脸写着‘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听不懂’。兴许是因为一个单纯的表情不足以表达，温婉加以解释道：“我讨厌我的父亲！他才不会给我煮什么好喝的糖水呢！”

“那如果有这么一天，你那令你讨厌的父亲给你煮了糖水，对你笑，你会接受他给你端来的糖水吗？”

温婉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件特别荒谬并且恐怖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会接受那个如同恶魔一样的父亲给她的东西呢？这个父亲对她好吗？不好！他对所有人都不好，包括母亲和温乔。但是父亲对一个人除外，那个人就是温挚。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温婉记得，母亲和父亲在吵架得时候，父亲总会搬出这么一句话，然后母亲便骂他，常常会骂到吐血的模样。那个时候，温婉和温乔就在房门后面，谁也不说话，一直等到母亲咳完，她们才听见父亲冷言说：

“家族里面，只有男丁才能够继承智慧，你不是也生了一个女儿吗？这些事情，你不应该比我更了解些吗？”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呢？”吵架吵到最后，他们都会用这些固定的话语宣告结束。

夫妻之间是不会这样的，他们吵架，吵的不可开交，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也能过做到床头吵架床尾和。可温商从和谢妤的婚姻不是啊！他们之间的那条线太清晰了，清晰的略过他们，始终不能交汇到一处去，谁站在哪里，清晰可见。能够将他们联系到一起的，只有那深沟似的无边无尽的利益。

而且只是温商从单方面的获益。作为商人，他自然是什么都把握的很好的。商人无情更无义。

谢妤每每到了这时总会痛苦地闭上眼睛，等待着罪孽的审判。

“因为要生儿子，因为你的家族基因。要不然，我为什么要娶你呢？”

温商从这话一出，便伴随着重重的摔门声，这时温婉和温乔已经不在门后偷听了，她们以为这场战争早就结束了，事实上，她们连暴风雨都不曾见到，又谈何黎明呢？

女儿在房间里不断发出哽咽，没有人会怜惜她，这里只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等到哽咽声音结束，就是第二天天明了。这时候，女人脸上的泪痕已然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那被她强行担在肩膀上的，一日重过一日的责任了。

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活下去。

这道理，她曾无数次对自己说过。

温婉断断续续的把故事讲完，几句几句里，竟然已经说完了她的童年。

是啊，这样的环境里，能有多少开心的回忆？

几人为此惆怅了一会儿，是的，只有一会儿。

人与人之间不会有完整的感同身受，能够互相理解一下，在心底唏嘘一阵，就已经是对这个人这个事的无比尊重了。更何况他们如今身陷囹圄，如同被囚之鸟兽，实在是难以解脱。

他们在心里默默再次说起了那句话：收起那可怜的同情心吧！

你们相隔了整整一百年啊！你们能为他们开解些什么呢？

“我们也讨厌你的父亲，他简直就是一个神经病！”林千千假装恶狠狠地说道。

“那，你能让他消失吗？”

林千千对上温婉那一双人畜无害的双眸，却顿时间遍体生寒。

“你的父亲为什么会不喜欢你呢？温婉？”程希望着她，像是能够一把从那阴森森的眼睛里拖出一团巨大的的影子。

“因为我不正常啊！”温婉笑眯眯的说道。

“你会让他消失吗？”

林千千愣住，她没想到温婉还会问一次，她应该为她的的同情心感到悲哀！

“你不会。对吧？”

林千千：“？？”

“我知道你不会，但是温乔会，她答应我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温婉还是一副笑脸，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温乔？你不是讨厌她吗？”

温婉睁大眼睛，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开始补救，“我真的很讨厌她！”

“……”

“你哪里讨厌她？你要是讨厌她，怎么可能说出刚刚那番话？”

“我真的很讨厌她！”温婉不厌其烦的又重复了一遍。

顾晴和林千千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副‘她不正常，千万别理她的’的厚重神情。而林千千的脸上还挂着庆幸两个大字。

辛亏她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