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仿佛是落在面前。亦或者是,四面八方。
清晰的,无法掩盖的,都在这一场无限到来的猖狂雨夜里放声大笑。
外面的人也许是在笑里面的人可悲。
“温乔?”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找你做朋友的?
是因为那个‘他’告诉你的吗?还是说是什么别的东西?
这个问题显然不可再问了,那就问下一个。
“你刚才出去了,是要干什么呢?”
“我们想和你交朋友的,你让我们等了很久。”林千千刻意的带着些生气责怪的口吻问她,毫无疑问,她一直在揣测着温乔的性格。
但这些话,哪怕是一般人听到,都会下意识的产生愧疚感,何况是温乔这样的一个鬼魂。
林千千这样想着,却悄悄咽下了一口唾液,她很紧张。比刚进入社会去面试的时候还要紧张。毕竟她面对的,是一个重生的鬼魂。
温乔会是像答案所给的那样,是一个按照生前轨迹活动的亡灵吗?
就算是,林千千也并不知道温乔的生前轨迹是什么,万一她是一个见人就杀的疯子呢?林千千开始后怕。
女主人在信中写道,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拥有清醒的意识,她记得自己反复地死去然后反复的活过来,她清楚这些,这就证明了她是一个特殊的亡灵。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亡灵都是特殊的。
温乔可以会,也可以不会。
他们并不知道。
但现在他们更倾向于后者,因为面前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所有动作表情都不像是一个知道自己已经重生过很多次的人。即使这是一个好玩的游戏,玩久了,自然也会疲惫厌倦。
也许在之后的时间里他们可以从温乔的身上试探出什么来,她的心智不太成熟,仅仅是一个小孩子年岁。
所幸温乔并没有往林千千想法相反的方向走。
几人料想不到的是,温乔确乎很在意自己能否拥有朋友这件事。哪怕她并没有表现得很成熟。
“对不起。”她老实的道歉了,一张小脸微微低下,向他们鞠了一躬。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风范在少女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像是被呵护的玫瑰花,可她却拥有满身伤痕。这是保姆教给她的规矩,也是她唯一学到的规矩。
道歉。
做错事就应该道歉。
几人皆是一愣。
楚三江见状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
新时代的人与旧时代的人之间存在代沟。
楚三江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见识到这种场面了。
“我们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像是没有借口解释多余的话一样,这样的说法在在场的人看来都尤为拙劣。
温乔闻言抬起头,黑暗中一双看似无辜的眸子眨了眨,不带情绪的眼睛仿佛一潭死水。
林千千心中哑舌,尽管心里不情不愿,表面上也还是一副平易近人的表情,她的嘴角扯出笑,语气比起方才更显温柔,“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有意说这些话的,并不是责怪你的意思,你刚才去哪了呢?”
这次的话题切入得真快,余下几人不禁想要为林千千的直接点赞,同时也为她捏了一把冷汗。话题切入得太快容易引起注意。
“我刚才出去了。”温乔没有感到意外,她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摆在脸上,有问必答,这对几人来说轻松许多。
“你看到什么了吗?”
“家里没电了,很黑。”
答非所问。
“出去找灯?”
“这里没有灯,这里不会有灯。”温乔慢吞吞地说着,神情诡异。说完,她的眸光落在楚三江手里攥的手电筒上,像是因为害怕,她近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下,但是反应慢了许多,一连串的动作让她看起来十分突兀。
这样突兀的动作是不是就代表着她是亡灵,但是为什么刚才与温挚对话的时候没看见这种反应……程希在心里想。
温乔说的话真怪。
“为什么这里不会有灯?房子只是停电了而已。”几乎是在下一秒,顾晴开口。
而温乔,她好像被刺激到了一样,她冷着眸光,似乎能够将其变成一把锋利的剑,她正在把剑尖处指向顾晴。
这个问号对她来说也许就是禁忌。
顾晴愣住了,她颤抖着话音说了一句,“为什么……你不呆在房间里睡觉呢?”
“这样更有利于身体健康。”
话锋转得及时,顾晴有些不敢和温乔对视了。有那么一瞬间,顾晴觉得温乔好像在很远的地方盯着她,而且一直盯了很久,直到某一刻,她突然咧开嘴角朝她一笑,顾晴才惊悚的留下了冷汗。
温乔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她真的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嗓音幽幽的说:“因为,我有事情要做。”她的眸子跟着动了一下。
“什么事情?”这次换成程希了,温乔慢悠悠的转过头,再次进入了沉默,她的模样似乎正在慢慢变回刚才的样子。平静的,深邃的。
这仿佛是她的禁忌。
问话好像不应该继续了。
这次应该用什么来开启话题?
“你的哥哥温挚。”程希开口说道。她仿佛是在尝试打破什么,只不过面前的东西过于坚硬。“我们刚才遇见了。”
“你呢?你出去的时候有看见他吗?”
温乔闻言,摇头。
她没看见。她的轨迹里没有这回事。
这个问题不在她的禁忌范围。
“那……”他们还能聊些什么?
话题仿佛被终止了,几人只能摸索着一些不是很紧要的东西。比如家庭关系。他们已经知道了这里的主线故事关于死亡。而这个问题似乎很敏感,他们不能问。
“我其实很好奇你的家人是什么样子。”林千千说到这里,顿了顿,她还没想好下一句话,而前边的话也有些磕磕绊绊的,“能和我们讲讲吗?”
林千千很小心翼翼地。
程希见状补了一句,“对,我们是朋友。朋友就应该知根知底、坦诚相待,不是吗?”
这句话对温乔的作用更大一些,就像化学实验里需要的催化剂,‘朋友’这个词语,似乎占据着这个叫做温乔的女孩的一整颗心脏。
温乔重重地点了下头,这是在回应他们前面说的话。
“他们,好,也不好。”温乔点头又摇头。
“你的父亲好像是一位有名的商人。”这句话是从温挚的口中知道的,内容其实还有更多,但是零零散散,从来试探却恰到好处,“他对你怎么样?”
“父亲?”温乔诧异地望着他们。
“他不和我一起玩。也不和温婉一起玩。”说到这,温乔的眸光跟着黯淡了一下,“但是父亲常常和哥哥呆在一起。”
“他们呆在书房。”
“写字。看书。”
事实上的这个‘常常’是他们一家人相处的全部时间。
父亲是个工作狂,他只有耐心去经营自己的生意以及去培养自己的接班人。
至于家里剩下的那两个亲生骨肉,他丢给了这个家的女主人。他什么也不过问,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不会知道这个家的女主人是怎样拒绝培养这个不是自己骨肉的怪孩子。
在温乔看来,也许不过是父亲母亲对她的爱过于平淡罢了。
她压根什么都不懂。
当然,她也不会懂。
“你的母亲呢?”
“母亲和父亲一样,她喜欢温婉。”
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会有一个多余的女儿,也许在他们的期待里是不会有的。
这个话题好像持续不了了。
几人正懊恼,他们的脑子里几乎同时想着第一场雨夜发生之前的事情。但,这些好像并不挂钩。他们只能是尽可能的问多一些,以完善目前已知的故事。
对了!
第一场雨夜之前……
“今天,你的父亲母亲都在家里呆着吗?”
一场正常的聊天终于要开始了……
这次似乎是每一个关系亲密的朋友都会聊到的家常问题。
温乔点了点头,“嗯,父亲在晚饭的时候回来了,然后我们一起吃饭,昨天哥哥不在家,他说,他去镇上找另一个哥哥玩了,还说要在外面过夜。”温挚原本应该在外面,可以他又回来了,听几人温乔这么说来,温挚回来的时候似乎是在半夜。
“但是,为什么哥哥可以在外面过夜呢?外面不黑吗?”这像是温乔的自言自语了。奇怪的是,方才四人不是已经将温挚回来的消息告知了温乔吗?看她的反应,还是不知道。这算是亡灵的特点吗?几人的瞬间有了肯定的答案,并将其牢记于心。
在温乔看来,昨天是为数不多的团圆日子,父亲终于结束了已然持续许久的工作行程,母亲也不忙着照顾温婉与自己窗前的那一朵蔷薇花。
作为一对夫妇,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发生争吵。
但是昨天发生了。
“晚饭过后,父亲母亲很大声的说话,在房间里。”
很大声的说话……吵架么?
几人蹙起了眉。
“你怎么听见的?”这是个多余的问题,顾晴一开口就已经意识到了。
争吵声太大,以至于响彻整栋房子。
“我在门口。”温乔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答案。
她在门口听见的?
这算是见证者吗?如果死亡发生在房间里,那地下室的作用又是什么?
林千千:“家里的其他人呢?”
“温婉和我一起在门口,家里没有其他人了。那天是假期,保姆回家了。”
“那后来呢?”林千千有些不忍心往下问了,但她没想到,事情还有转机。
“然后我走了,温婉还在那里,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的说话声越来越大了。”似乎是因为回忆太痛苦,温乔有些不堪重负的颓拉下眼皮。
然后发生了什么便不言而喻了。但从第一场雨夜开始计算,距离温婉的死亡时间还有九天。
而且从温婉日记中的急切口吻来说,她似乎真的不知道母亲去哪了。所以后来,温婉也离开了。她的死因与第一场雨夜毫无关系,或许是因为太过思念母亲。当着一个杀人犯的面不断提起他的罪恶,很难保证这位变态杀人魔的怒火会被轻易压下去,况且,就温商从这位父亲心中承担的责任来说,温婉如何他并不在意。
“那,我们来聊聊其他的事情吧。”程希笑眼一弯,语音轻轻的,生怕触碰到什么,“关于你的家,这栋房子。”
“房子?”温乔歪了歪头,脖子有些僵硬。
黑暗的吐息里,带着骨头摩挲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呢?”
“几年。”不超过十个年头。
“四年。”那个时候哥哥还在。
那个“人”又出来了,几人不禁为此缩了缩脖子。
“住在房子里的时候,你们会做什么事情呢?除了吃饭睡觉还有玩游戏。”
“在家里,我只能和保姆一起玩。”温乔讪讪地说着,眸底闪过几分失意。
“那出去的时候呢?你总会有出去的时候吧?”林千千问,语气听起来有些着急了。
温乔闻言微微一愣,她摇了摇头,“我只和哥哥一起出去过,但我并没有玩,我坐在一个地方,等哥哥来找。”她搬到这个新家几年,竟然从未出去玩闹过。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或许只是害怕周围人异样的眼光而已,她仿佛一直生活在黑暗里,只是听说过人们口中的光明,于是开始祈求。
后来,她见到了光明,只是不知是否是她心目中期盼的模样。
“你自己一个人吗?在外面的时候。”按理说温挚不应该把自己的妹妹随意抛下,一定事出有因。顾晴肯定道。
“不是。”温乔否认,她发白的唇跟着翕动两下,“还有另一个人,他也是个孩子,年纪比我大,他是给家里送报纸的。”
楚三江:“!”
“但他没有陪我一起玩,他去忙别的事情。”所以还是抛下她一个人。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迷茫,无助……
楚三江听到这儿,不由一愣,然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温乔的语气比起陈述更像是在抱怨,她也许痛恨极了那两个抛弃她的人。而其中一人,便是楚三江已经去世的爷爷。
她会不会怀狠在心?
“你只是到外面一次?”
“两次。”
温乔记得很清晰。
第一次,他们给了她足够的快乐与满足,但第二次却决然地抛下了她。也许在他们两人心中温乔是能够理解他们的突然离开的,但事实上并没有,他们不知道把一个生病的女孩随意抛弃在大街上的后果。
温乔不再到外面去了,她什么都见过了。
“你最后一次出去玩是什么时候?”顾晴不死心地问。
“就在……那时候。”
温乔沉默了。
这句问话似乎有些多余。
“和送报小孩是出去是最后一次,那还有一次是和哥哥一起,还有别的人吗?”
“有。”
“有一个哥哥。”温乔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是哥哥的朋友。”
“朋友?”楚三江好奇道:“你还记得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吗?”
温乔想了好久,“不知道。”
楚三江有些失望。
他的目的就是送当年的回信。现在听了温乔的说法,越来越觉得这封回信是给温挚的了。
“你最后出去玩的那天,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顾晴话锋一转,换了一个问题。
“父亲,温婉,还有管家。”
只有三个人?
“你们家的保姆呢?”顾晴脱口而出,说完,她下意识的用手遮了遮嘴巴。
温乔并没有察觉到顾晴的举动,眼里依旧没什么精神,“孟姨么?她回家去了,就在那天。”
“孟姨?”林千千对这个对应上角色身份的名字很感兴趣,她惊呼一声。
“孟姨对你很好么?”相比起林千千,程希看起来温柔多了。但是这种温柔毕竟带着目的性,对着一个孩子。
温乔赞同的点了点头,“孟姨经常陪我玩,只有她一个人会对我好。”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玩什么?”
温乔“咯咯”笑了两下,神情倏地变得有些诡异,“捉迷藏。”
几人心里骤然震了一下。
捉迷藏!?
“她会躲在床底下吗?”顾晴几乎是脱口而出,咕哝了这一句。
温乔:“嗯。”
三人:“嗯?”
望着温乔笑嘻嘻的脸蛋,楚三江怔愣着倒吸了一口冷气,后槽牙麻了一瞬。
我天!
“但是我找不到她。”温乔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饶有深意地说。
“为什么?”
竟然知道了保姆会躲在床底,为什么温乔会找不到她在哪里?一张一张地找不就可以了吗?
“这是一个秘密。”
秘密,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