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温挚把话音含在嘴里,一字一字的斟酌着。他像是在努力地回味找寻着什么,也许是记忆里不多的亲情。
“乔乔最常和你们提起谁?”语气微沉,嘴角带笑,却不带着任何情绪。
如果周围的光线更加明亮些,再齐齐聚集在温挚的脸庞上,几人便能够清楚地看见温挚的面容上毫无血气,惨白如纸,像是刚死了没几天的人。
“她的父亲,母亲,哥哥,妹妹,甚至是老陪她玩捉迷藏的保姆,都有提到过。”顾晴在心里板着手指头数着自己知道的人,边说着,脑门上跟着冒起了微小的汗珠,脊背上更甚。
温挚听了轻“哦”一声,咧嘴笑了出来。
笑声干净爽朗,在几人的心里却显得瘆人至极。
笑完,温挚的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情,“我一直觉得,乔乔是不喜欢自己的家人。没想到,她竟然会当着你们这些朋友的面说这么多。”
在外人眼里,他们一家,或许是和谐相处、温馨美好。实际上,他们这一家人,连最基本的感情磕绊都不曾发生过。
至少在温挚看来是这样。
谢妤,也就是现任的温家女主人,她十七岁嫁给了温商从,这场看似幸福的婚姻,实则捆绑着温谢两家的利益关系。
那个时候,温商从刚死了妻子,谢家主人就迫不及待的把自家女儿谢妤塞给了温商从这个富商巨贾。温商从不喜欢女人这一点,在他的原配妻子死后传的沸沸扬扬。
原配妻子的名字已然被淡忘了,只记得她姓蒋,所以称呼她的时候便唤蒋氏这个名字。
蒋氏身为人妻时,为温商从生下了一儿一女。但她是顶不住压力的,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嫁给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而那个丈夫竟还是一个该死的断袖、龙阳,整日整日的在外边和别的男人勾搭、缠绵,她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她是注定孤独寂寞到终老的。她短暂的一生里,也起过想要寻短见的念头,可她身旁是她的亲骨血,是她从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没理由不心疼,她更没有理由死去。
蒋氏曾质问过温商从,竟然他不喜欢女人,又为什么要碰她?
为了传宗接代、生儿育女。
这些男人做不到。温商从是一个商人,他喜欢玩弄利弊。但他却不适合去挑弄感情。他不如意,他到哪里都不如意。
好在上天垂怜,蒋氏在生下女儿之后难产而死,这大概就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
而至于谢家女儿谢妤,遭遇和温商从先妻蒋氏的遭遇如出一辙。她谢妤才十七岁,大好的青春年华,她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呢?
当时的谢妤是有情人的,她想要和自己相爱的人私奔,去到天涯海角都好,她不想把自己的一生都贡献给所谓的家族利益。
可又奈何,母亲为了逼她就范要选择自杀,情人因抗不过权势而背弃她,她无路可走了,最终是如了那些满心满眼都是利益的恶人心愿。
她的青春死了,她的生命也跟着死了。
可一个人只要活着,就必然会有希望。
谢妤还活着,她的希望并没有消失。
几年后,她生下了一名女婴,这就是她重新燃起的希望。可,这也是温商从的孩子。
她的希望因此复苏,但绝望,却也因此埋下了更深的种子。
“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大商人,母亲是富贵家族的淑女小姐。”温挚如是说。
温商从在当时的商业圈子,可谓是名噪一时。关于他感情上的丑闻频出,可关于温商从做生意的手段名声,一直都是如高悬明月,从未到过人间一样高高在上。
温商从做生意是认真的,成就也是凭实力赢来的。
当时亦然有很多名家想要攀上温商从这高枝,绝不单单只是一个谢家。甚至将话摊开了说,谢家与那种权势滔天的家族,根本是毫无可比性的。而至于温商从为什么会选择谢妤做自己的妻子,但从家族势力这方面是绝对不可能的。难道温商从会喜欢谢妤吗?这更加不可能,夸张的说,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温商从的性取向不正常,所以温商从怎么可能会喜欢谢妤一个女人?
那便只剩最后一个可能了,大名鼎鼎的温商从看上了谢家小姐谢妤的小情人,那个小情人跑了,所以温商从才会想着把谢妤娶过门,好让她代替那个跑走的情人享受荣华富贵。
这般说来,一切都成立了,仿若天衣没有缝隙。观众的说辞里是从未有过的统一。他们笑开心了,就无所谓真相。
或许这段离奇的故事还有其他的版本,而温挚的口中,来来回回也只是在说,他敬爱的父亲是一个整天忙碌的大商人,母亲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她与温挚及温乔,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而父亲的性取向有问题,于大众,早已不是一个秘密,又或者是一句敏感的话。所以到了温挚说的时候,面不改色,语音冷淡。他仿佛就是舞台底下的观众,一言一语之间,没有带着一点点的情绪。这些话,兴许对于他,只是能够随口与他人说起的茶后谈资,他是无所谓的。
他早就无所谓了。
所以,温挚对家人的愧疚,是指对温乔这个亲妹妹吗?
全然就是。
“其实我并未奢望,母亲能对自己的一双继任子女有多大的关切,她对于我们,更多的是置之不理。”
蒋氏死后没几天,谢氏就进门了。
那时,温挚还是一个八岁孩童,而温乔,只是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孩。
谢妤十七岁,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大姐姐。
还是一个,郁郁寡欢的大姐姐。
温挚并不反对父亲娶妻,他只是忍不了,母亲尸骨未寒,白事为了,父亲就这样着急娶妻。
蒋氏在温商从心里到底是没有位置的,哪怕膝下有那么一双儿女,蒋氏仍然是没有地位的。温商从从未把自己心里的一丁点爱意分给她,分给一个姓蒋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是悲哀的,无论在什么时候,这样的女人都是悲哀的。
至于谢妤。
也许身为妻子,她做不了一个好妻子,是因为没有得到机会。而身为两个孩子的继母,她做不了一个好母亲,是因为她不想做慈母,更不想孵育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
于人格上来说,她想要与世独立,遭人唾骂,也许这会让她感到好受一些。
她想成为一个恶人,但她却做不到。不知是出于什么,她只好冷眼相待,浑噩度日。
但这样的日子仅仅是持续到了温婉降生的那个夜里,那是个寒夜,她的泪水似乎被凝住了,再往后,从未落下过。
温挚并不会怪他,因为他至始至终都明白,谢妤同她母亲的遭遇是一样的,不过谢妤要更加幸运。
他也是幸运的,但温乔不是。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弥补自己的亲人。
唯一的亲人。
“温乔很希望自己能够拥有朋友,我想要替她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这样关心她。”温挚嗓音温柔,一颗高贵的头颅缓缓低下,像一场宿醉的梦境。
“这是应该的。”林千千接下话,看着眼前的场景竟然会有一瞬间的愣神,她觉得,眼前这人,像是与黑暗完全相融一样,但是这一句道谢的感情又显得无比真挚,倒让她看起来像个坏人。
“但,有些事情,关于温乔,我想您也会知道一些。”林千千的话说的并不直白,她害怕戳到了温挚这个npc的痛处。
就譬如说,温乔的一些性格习惯,真的只是因为她缺少家人的陪伴吗?
“比如呢?”温挚皱了皱眉,他显然不太明白林千千所表达的意思。
“就比如……”温乔是不是脑子有点病之类的问题……
林千千问不出来,她艰难地往外蹦出几个字,到后来又完全取消,气氛顿时间僵住了。
温挚的眉头为此皱得更紧了。
“就比如,她和我们提到过,这栋房子送了她一个礼物。”程希和林千千传递了一下眼色,救场道:“好像是一支笔,温乔在和我们说到的时候,似乎很神秘,所以,我们也想了解一下。”与林千千的问题不同,程希显然不想知道一些零零散散的家庭琐事。她话锋一转,直入主题。
话音刚落,余下几人附和着猛烈的点头,似乎要把脑袋晃下来一样。绕这么一大圈下来,终于会有点有用的线索了,几人感恩戴德的,就差双膝跪地了。
楚三江丝毫不避讳程希使用了自家的传家宝来作为话题的开端,他猛的一点头,狠狠地配合了程希一把,“对,我们只是想满足好奇心!”
“礼物?那支笔是房子送给她的礼物吗?很遗憾我不知道,我总是不关心她。”温挚轻叹了一声,“不过,我倒是知道它的存在,可我只见过一眼,温乔很喜欢这个礼物,她不会轻易想给别人观赏的。但你们是她的朋友,我想她一定不会吝啬的。话说,你们见过吗?”
见过礼物的几人蓦地有些心虚,他们一口咬定没有见过,只是听温乔提起过。
温挚听到这里笑了笑,有些宠溺的意味,“乔乔确实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但她是个大方的人,只要是经过允许,她都会毫不吝啬的把东西让给你们。当然,因为你们是她的好朋友。”说到这里,温挚停顿了一下,留在唇边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裸的威胁与告诫,他的笑容忽然变了,森然诡异的,像嗜血挖心的妖怪,他继续开口道:“带着点私心,我希望你们能够对她宽容一些。”
几人僵住一笑,“当然。”
话音起起伏伏的,像是潜伏的幽灵。